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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第二十七章 虛實(七)

“換個地方喝茶。”王厚清了清嚨,還是鹽吃多了。

依從王厚的吩咐,一行人換了一個地方,知寨衙後的輿圖室中。

正中央擺著五尺見方的沙盤,一面牆上掛著一大一小兩幅地圖,離門稍遠的兩面牆,是兩個大號書架,上面林林總總擺放了十幾個輿圖卷軸,以及大量書冊。

十幾二十人進來,原本還算寬敞的輿圖室,立刻就顯得狹窄起來。

牆上的地圖,大的是宋遼邊境,小的是安肅軍,都有著比例尺和圖標,上面的標誌,能看到所有已經查明的駐軍和軍事設施。

房間中央的沙盤,則是更近的圖示。

一南一北兩座城,南面是天門寨,北面寫著天雄城,兩城中央,是連綿的房屋,一座座只有指頭大,有街有巷,很是緻。兩座大城附近,都還有幾個小寨,將大城保護在中央。

如果仔細對比,除了部建築的細節上,兩座城寨的城池結構幾乎是一模一樣,包括炮壘,包括城牆,包括附堡的佈置,都是一樣,彷彿是照著一張圖建起來的一般。

應該是才做的,王厚瞥了秦琬一眼,這一位,知道自己任務在哪裡。

低頭看了國境對面的天雄城外結構一陣,王厚忽然道,“武學那邊在說,十倍以上的兵力圍困,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付出三倍以上的傷亡,纔有可能攻下遼國設在邊境上的棱堡。秦都監,你怎麼看?”

秦琬不屑:“一羣書呆子,武措大,筆上談兵。”

“是紙上談兵。”王厚更正,斜著眼看秦琬,“裝人裝昏頭了?” щщщ▪ тTk ān▪ ¢o

“末將就是人啊。”秦琬笑著,眼神裡明幹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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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玉昆相公信了那些‘書呆子、武措大’的話了,過一陣子,要開始調各地守將去上……”王厚皺起眉想了一下,“短期培訓班。三班院的那一班人,已經被關進去了,不學出個果,別想出來領兵了。”

秦琬愣了一陣,苦笑起來,“又是相公想出來的點子?”

“還用說?”王厚道。

秦琬他是武將子,不是卒伍出,讀書識字那是不必說的,就是兵法,也是從小被家裡教。真的要被調回去參加什麼短期培訓班,他還真不怕不能過關,不過是考試罷了。

只是他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樣的事,讓在任武將回去上學……莫不是要整軍吧?

心如電轉,秦琬道:“相公要辦培訓班,肯定是因爲有用。等調末將回去,肯定好好學,考個頭名出來,不丟定州路的臉。”

“好好學那自是好的,不過要在武學裡爭個頭名,可沒那麼容易。”王厚回頭,衝著一人笑道,“是不是,文走馬?”

秦琬過去,只見那人黑黑瘦瘦,手腳纖長,站姿拔,十二分的明幹練。

“末將文嘉,定州路走馬承,見過都監。”他出列向秦琬行禮。

走馬承原是天子耳目,現在是都堂耳目,這位新任走馬承,秦琬知道有這個人,但還是第一次通名拜見。

王厚在旁介紹,“文走馬是武學上舍及第,依三舍法直接授。文走馬,你來跟秦都監說一說,要攻下天雄城,得十倍兵力,三倍傷亡,一個月時間的。”

秦琬就見文嘉應諾上前,拿起沙盤旁的教鞭,指著沙盤中央,“諸位可看,天雄城從裡到外,完全模仿天門寨的樣式。不僅天雄城如此,東北方向上的威雄、定雄兩城,也同樣如此。都是標準的棱堡,不過……都是過去的標準。”

秦琬不快哼了一聲。

文嘉當做沒聽到,繼續說道:“……都屬於老式的棱堡。也就是在普通的矩形的城池外,於四角上修起外凸的炮壘。”

“每座炮壘中空,上下分三層,裡面能安裝的四寸以上的重炮,只有兩到四門,加上三寸以下的快炮,最多也不過八門而已。不是不想架設更多,只是空間不夠。”

“天門寨的四座炮壘,六寸炮總計四門,架設在底層,四寸炮共八門,都在頂層,中間一層,是速快炮,同樣是八門。平均每座炮壘五門火炮。”

“而遼國喜歡加強重火力。所以遼國在炮壘裡面安裝的火炮都超過天門寨,平均每座炮壘的火炮在七門以上。”

文嘉說得詳細,秦琬沒說話,只一瞥,他手底下的副將就跳出來,不屑一顧:“都不是什麼了,誰人不知?”

文嘉涵養極好,依然當做沒聽見,將教鞭又一指,指著兩城中央的市鎮,“位於安肅軍邊境上的石子鋪,本來就是北地的三大榷場之一,僅次於白驛,同時也是河北通往遼國的幾條主要道路之一。爲了防備遼國,纔有了石子鋪附近的天門寨。”教鞭又移到了鐵路上,“也正是有天門寨和天雄城對峙,纔有兩國將鐵路修到這條路上來。”

將教鞭收起,文嘉著秦琬,“正因爲修得太早,纔會只在舊時城寨模式上打補丁,修起來十幾年就顯得過時了。當然,也是因爲這些年軍事工程學上的發展十分可觀的緣故。”他角揚了揚,“如果將軍上京,可以去武學看一看。或者走一走京郊,按開始修造的時間爲順序,參觀一下現已完的十七座棱堡。看看這些年,軍事工程學的進步有多大。”

軍事工程學。

這個詞一聽就是隻有韓岡才能生造出來,秦琬自不便說什麼,平靜地看著文嘉。

文嘉腰背又直了一點,小勝一把,有些得意,將教鞭重又一指,點在炮壘之上,“評價棱堡好壞的原則只有兩個。第一、火力無死角,第二、永遠能在一點上集中更多的火力,制住城外的敵軍。北境的棱堡,如果用這兩條標準與新式棱堡對比,都不符合要求。”

“那天門寨這邊要怎麼改?”秦琬問。

“沒必要改。只要攻下天雄城,兩城犄角之勢,比任何棱堡都要更堅固。”

秦琬都要笑了,“那要怎麼攻?不是說得十倍兵力,三倍傷亡,一個月時間嗎?”

“一個月以上。”文嘉神嚴肅地更正,又道,“這是在雙方單位戰鬥力相當的況下進行的推演。”

雖然文嘉用的生僻詞,秦琬都不明白,但他發現自己竟然能聽得懂整句話。

“不過爲了保險起見,如果要攻打天雄城,最好調集十倍於守軍的兵力,做好用上一個月的時間和三倍傷亡。”文嘉又補充,還是之前的那番原話。

秦琬盯著沙盤,“遼國可不會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

文嘉道:“阻止遼人解圍,那要靠朝廷和帥府的戰略安排,末將現在說的是攻城的戰。”

“如果派出更多兵力呢?”副將忽然道,“天雄城的駐軍不到三千,如果用四萬到五萬的大軍進攻,應當能十天半個月拿下來。”

秦琬不滿地盯了副將一眼,整一個丟人現眼。

“戰場空間是有限的!”文嘉倒是沒抓住不放,而是像老師一樣,認真教導,“以天雄城周圍地理來說,投的兵力三萬就到頂了——這其中有一萬應該是作爲後勤和外圍護翼,換攻城的兵力最多兩萬——再多也不會讓城池變得更好打。反而會因爲太多兵力聚集,影響了糧秣輜重的調。”

文嘉的態度讓秦琬多了些許好,應該是個認真的武措大吧,有點不通人事。

“敢問走馬,那究竟該如何打?”秦琬和聲問道。

“都監在天門寨戍守近兩年,與天雄城也對峙了兩年,想必都監肯定考慮過如何攻打天雄城。”

文嘉的反問,功地讓秦琬的那點好又飛了去。

秦琬沉下臉,看著沙盤,“我會設法在對方火炮程之外,引城中北虜出來決戰,爭取一擊破敵。這樣的城池,我不會攻的。”他擡起眼,看了文嘉一眼,“如果你們推演的結果,當真是十倍兵力、三倍傷亡、一個月以上,那就意味著真正那麼多兵馬去攻城,只會死得更多,拖得更久。”

文嘉眉頭一挑,正爭辯,忽地聽聞一陣轟鳴,兩三聲連串而來。

在場的將校皆是神一邊,這樣的聲音他們再悉不過。

“是遼人的火炮聲。”秦琬笑著解釋,“我們兩邊,每天都會放炮,按時辰來。有時空炮,有時實彈,衝沒人的地方打,就當給炮兵練手了。”

“都監,還不到戌時。”副將呆呆地說。

秦琬一震,猛然掀簾而出。

王厚跟了出來,“怎麼了?”

秦琬著北面,肅容搖頭,“時間不對,也許……當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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