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度假 我哪裏不如他好……
八月中祭孔大典過後, 學宮有五日的休沐假期。
這個時節出城,說是避暑,則太晚;說是登高, 又太早。故而寬敞的道上行人稀, 只有郡王府的騎兵親衛護著沈荔的馬車蜿蜒經過。
從郡王府出發至不思山上伽藍寺需一日的車程,一開始蕭燃騎在高頭戰馬上與車廂并行, 還有興致揚鞭同沈荔介紹一番周遭景, 間或報一番途徑的地名。
但隨著不思山漸趨漸近, 他的話越來越,馬背上的坐姿也越來越端正, 收斂起目中無人的狂妄後, 竟也顯出幾分郡王該有的沉穩氣度。
于是沈荔忍不住猜測, 能讓蕭燃斂去渾乖戾的丹太妃究竟是怎樣的人——
武將家的主母必定有膽有識、魄力非常, 且武思回說過太妃娘娘是個大善人, 沈荔的腦中便浮現出一個如傅母朱氏那般端肅,笑起來又有些寬和玉潤的婦人形象。
太妃陸氏的確是個婦人, 但既不嚴肅, 也不珠圓玉潤,而是有著江南子的娉婷裊裊,除了眼角笑出的兩道細紋外, 歲月并沒有在這個人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此刻這位婦正張地在客室中來回走, 不時朝山門外張一眼,又不時過侍們排排展示的,從中挑了兩件輕薄的絹綃罩袍于前比了比, 有些期許地轉,問坐于木質椅上的長子:“景和,你覺得我穿哪件好看?”
蕭煦推武侯車向前, 仔細看了半晌,著頭皮道:“阿母這兩件袍子,不都一樣嗎?”
“哪裏一樣?一件是影青,一件是蒼青呢。”
陸氏嗔道,“元照親快一年了,還是頭一次帶令嘉來見我。去歲他婚時,我子不好,他不願我顛簸,還說這段姻親不會長久,見與不見都無甚意義……如今他突然改了主意,必有轉機,我這個做阿母的焉能不重視呢?”
“那可不一定呢。”
蕭煦笑道,“以阿燃從小招貓逗狗拽辮子的霸道子,最擅長的便是將姻緣搞砸。”
日暮晚鐘聲聲,驚起林中倦鳥。
長長的車隊停于山門前,商靈正在指揮侍從搬運行李箱篋,蕭燃則翻下馬,順便扶了一把躬下車的沈荔。
“你怕不怕?”
蕭燃湊過來笑了聲,“別擔心,阿母的脾氣比我好多了。”
二人比肩進了一幽靜的庭院,院中左右已立滿了前來迎接的侍仆從。
見到太妃陸氏的一瞬,沈荔便知蕭燃所言不虛——
那是一位十分嫻靜麗的婦人,烏發如雲,量清窈,穿著一樸素的青灰薄紗罩袍,整個人淡雅得如同山間雲霧,微笑盈盈,人心生親切之。
這樣一位溫纖細的子,竟生出了蕭燃這樣高大兇猛的兒子,真是不可思議。
“阿母。”
蕭燃大步向前,袍于階前一跪,朝婦人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兒子不孝,攜新婦來看阿母了。”
沈荔向前,跟著叉手于腹部行了一禮。
餘瞥向一旁的年,仍覺得難以置信:眼下的蕭燃俊疏朗,不矜不伐,簡直沉穩得令人到陌生。
“快起來,快起來。”
陸氏虛扶起蕭燃,目卻落在沈荔上,微笑道,“這位就是令嘉吧?”
“是,沈荔見過阿母。”
沈荔又頷首一禮,以眼神示意侍們將贄禮奉上。
“不愧是蘭京世家之首的氣度,也不知阿燃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椅上略微有些蒼白病氣的俊俏青年善意一笑,躬拱手道,“在下蕭煦,蕭景和,見過弟妹。”
沈荔聽過他的名號。
在蕭燃橫空出世前,世子蕭煦亦是大虞赫赫有名的儒將。若非三年前的那場意外,若他的雙不曾因此戰而殘廢,如今的丹郡王之位恐怕就不到次子蕭燃。
然這樣一個有著慘烈過往的青年,臉上卻看不出毫的郁頹廢之氣,連帶著蕭燃見他都換了口吻,挑著眉輕松道:“這是我哥,你他名字便可。”
但沈荔還是頷首還了一禮,溫聲喚了聲“長兄”。
“真是個麗聰穎的孩子,不似元照那般輕佻。”
太妃陸氏似乎很開心,掌想握住兒媳的手,又矜持地了回來,朝裏讓了讓子,“令嘉顛簸一路,定是累了,快進來休息。”
“阿母也好茶道?”
沈荔一進客室,便瞧見了一旁擺放齊整的茶爐與茶。
“啊,只是閑來無聊,將茶葉與橘皮胡煮著,打發時間罷了。”
陸氏邀請沈荔席,連兩個兒子也忘了,殷切道,“茶道初興,我手藝不,無論如何也去除不了水中的味。”
沈荔以“王雪”的名號撰過幾篇文章,對茶藝頗有幾分見解,便道:“好茶配好水,無需橘皮姜棗也能煮出甘醇之味。阿母若不嫌棄,此番我帶了二斤雀舌古茶,願請一試。”
“那太好了。”
陸氏笑出眼尾兩道細紋,給的容更添幾分歲月沉澱的風韻,“正巧山上有一眼活泉,甘冽異常,煮茶釀酒皆最適宜,我帶你去看看?”
階前,蕭燃隨手搭著武侯車的手柄,朝客室中越挨越近的婆媳一擡下頜:“看吧,我就說們能聊到一塊兒去。”
語氣中帶了幾分炫耀的傲氣,全然不顧自家長兄至今未婚。
蕭煦笑了聲:“們聊得來沒用,得你們聊得來。”
“真酸。”
他與沈荔,至在床上時是聊得來的。
但蕭燃決定不刺激這,手撐著椅背道:“我推你出去走走?”
蕭煦頷首道:“去有太的地方吧,近日,骨頭裏疼得。”
蕭燃朝懸崖上一指,地笑:“誒,把你推石崖上去?那裏太烈得很。”
蕭煦面不改:“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活。”
“你這人真是越來越沒趣了。”
話雖如此,但蕭燃真怕蕭煦從石崖上栽下去——他又不是沒做過這種事,故而只推著他朝山門的空地行去。
車轆轆,山門下有幾個總角的小孩兒在鬥蛐蛐玩兒。
見到蕭燃推著蕭煦出來,俱是一臉好奇地歪頭打量,大聲問道:“你是誰?推煦哥哥去哪裏?”
蕭燃齜了齜牙,惻惻地恫嚇他們:“我是專程上山來吃小孩的。你們這樣細皮的小東西,本大王最喜歡了!”
見那幾個小孩兒嚇得抱一團,便哈哈大笑起來。
“稚。”
蕭煦無奈搖首,自行推著武侯車向前,俯溫聲安那幾個孩子。
蕭燃笑夠了,走過來大力了那幾顆小腦袋,又將侍切塊捧來的甜瓜分給他們,這才低聲問蕭煦:“他們都是天佑軍的孤?”
“是。”
蕭煦應了聲,“恤金就那麽點,有不方便帶孩子改嫁的舊部家屬,或是附近不起束脩的窮苦人家,便會將孩子送來禪院,由我與阿母教導識字。”
頓了頓,他笑道:“你瞧,我如今也算有些用,不至于全家老小都靠你和朝廷養著。”
于是蕭燃站起,無聲地拍了拍兄長的肩,慵懶道:“雖說再來百千個我也養得起,但還是希,世間不要有那麽多流離失所的人。”
“聽聞城中糧荒,解決了嗎?”蕭煦換了話茬。
“這不正解決著嗎。”
蕭燃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一雙眸冷而清亮,“世家吞進去多糧,都得原封不地吐出來。”蕭煦懂了:“那你放手去做,阿母和弟妹在這裏很安全。”
客室裏,沈荔與陸氏一見如故,倒是有很多話聊。
“……所以,先王追求您的時候,還沒有殺出一番功名?”
細細碾著茶末,如此問道。
“正是呢,莫說功名,便是像樣的份也沒有呀!那會兒他祖上這支蕭家脈已經沒落,靠替人馴馬為生,他父親又娶了一個異族子,生下他是個高眉異瞳的碧眼虎,多人暗罵他胡蠻子。”
陸氏往香爐中添了一把香料,溫聲細語道,“可他呢,一點也不當回事。每每趕馬路過我家後院,一雙虎瞳總盯著我笑,半點也不知收斂。你不知道,他年時比元照還壯實些,往那一站便如一座高山,我自是又又怕,心想哪兒來的混小子,怎這般失禮?”
“陸氏為閥閱世家,規矩森嚴,您的阿父不管嗎?”
“管呀,還派人教訓過他呢,可幾十號健仆都打不過他一個馬夫,你說可不可笑?”
陸氏似是在回味那段竇初開的往事,眼底有淺淺的笑意遞染,“後來阿父說,此子有真本事,絕非池中之。天生將才,卻又不仗勢淩人,可見是個品行靠得住的。于是阿父便修書一封,引薦他去了荀將軍帳下,後天下大,他荀將軍所托輾轉投效了尚是瑯琊王的先帝,立下赫赫戰功。那時他已經是小有名氣的將軍了,升遷的第一件事,便是回來求娶我。”
沈荔也不出些許笑意,聲道:“這麽說來,殿下的樣貌更肖其父,長兄的樣貌才是隨了您?難怪我見長兄姿容奇秀,有儒將之風呢。”
“元照比他阿父好看,更俊些,皮也白……你別看他現在這樣兒,小時候像個姑娘家似的漂亮呢。”
“那是承了阿母的貌。”
“你這孩子真巧,無怪乎能做蘭京師。”
陸氏笑得更開心了些,“若論容貌,我斷不如你的阿父阿母。尤其你的父親,當年可是豔絕蘭京的年啊……”
“阿母定是記錯了。”
沈荔莞爾道,“時人常言,我家兄長才是冠絕蘭京。”
陸氏只是輕輕搖首:“你若見過沈靜庭年時的風姿,便知什麽才是真正的軒然霞舉,郎豔獨絕。你的阿兄自然也是當世罕見的姿容,卻只能及你父親九分風華。倒是你……”
陸氏仔細端詳沈荔,眼裏有如見故人的慈:“仔細看來,你與你母親年時生得像極了,冰綃飄舉,一樣的瓊琚絕,一樣的才思敏捷……當年寫的那些文章,世家貴幾乎全都抄錄誦讀過,字字妙,令人嘆服不已。”
“母親還寫過文章?”
“當然,畢竟年時可是與你恩師曹輕羽齊名的才呢。”
沈荔訝然,在僅有的模糊印象中,母親如其他世家主母一般,終日不是與算盤計簿為伍,便是勞沈、王兩家的大事,極有詩作賦的閑暇。
是以當陸氏從箱篋底層翻出王娵三十年前所作的詩賦時,沈荔呼吸微。
三十年前的筆猶帶墨香,字裏行間躍著鮮活的靈氣,那是第一次認識到母親的全部——
原來,在被那座宅邸困住前,母親也曾是一個恣意明、芒萬丈的。
一陣歡笑打斷了的思緒。
沈荔擡眸去,只見蕭燃單臂扛著一個六七歲的男,腋下夾著一個,左右上各抱著一個,就這麽拖著一串膏藥似的稚大步進了庭院。
那幾個小孩兒非但不怕,還咯咯笑鬧著要騎馬馬。
“不知為何,孩子們都很喜歡元照呢。”
陸氏瞄了沈荔一眼,微笑著建議,“要和元照出去走走嗎?山間的日落極,你定然喜歡的。”
于是沈荔從善如流地告別陸氏,將母親的手稿小心地收起,起了庭院。
見到出門,蕭燃將那一堆小孩拉下來,順勢拍了他們的屁一掌,讓他們去找侍領糖吃。
這才朝沈荔擡了擡手,喚:“過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蕭燃所說的地方,是山門外的一石臺。
那霓霞滿天的石臺上兀立著一株巨大的楓樹,正值仲秋,楓葉泛黃,約可見枝頭掛滿了二指寬的小木牌,用紅繩綴著,風一吹便相互撞著,發出婆娑的聲響。
沈荔著這株不似凡境的大樹,遲疑道:“那些,是姻緣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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