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芙是心比比干還要多一竅的人,放得下段,又豁得出命。在許之洐跟前都游刃有余,縱是于最差的境地,也能保得自己周全。若是說這世上有誰能把這樣的子置于死地,恍若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得毫無蹤跡,除了許之洐,再沒有旁人了。
原以為許之洐一門心思都在易儲上了,卻不料還是拿姜姒邊的人下了手。
但白芙素來是許之洐邊的人,能跟著他這好幾年,且不說白芙自己是有點本事在上的,便是許之洐必定也對有不一樣的。
姜姒想起來,決定要做太子良媛的時候,白芙曾極力阻止。
那時拉著白芙的手“姐姐。”
白芙回手說,“你別這樣我。”
姜姒便又去拉的手,“我只想你一聲姐姐。”
卻慘笑一聲,“若我也能活著,你再這樣我吧。”
想到此,姜姒便掩面哭了起來。自己的執念,終究是害了白芙。原來一早便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卻依然替瞞著婚嫁的消息,依然在險境時去找許之洐施救。
到底是怎樣的子啊!
明明是許之洐的人,為何又總是明里暗里幫助呢?姜姒想不明白。
是日,姜姒依舊要去椒菽殿同樂伎們學琵琶,一出門看見白芙站在院中那棵亭亭如蓋的梨樹下,憔悴的不樣子。一單薄的袍子里,渾是傷。
正對著姜姒笑。
“姐姐!”姜姒怔了一下,旋即沖白芙奔去。
笑著應了一聲,聲音虛浮無力。見姜姒奔來,往前走了一步,卻又踉蹌著險些倒下。姜姒沖過去一把扶住,到了的痛,痛苦地低呼一聲。
姜姒的淚便了下來,將白芙擁在懷里慢慢放下,聲喚道,“姐姐!”
“我活著回來了。”白芙凄然一笑,那原本厚好看的朱如今皴裂的不樣子,面蒼白得一點都無。
招呼了侍婢來,小心將白芙抬上了榻。白芙渾是傷,褪了衫,麻麻的全是鞭痕。有的不過剛剛結痂,有的還滲著殷紅的。
許之洐下手素來無,姜姒領教過他的鞭子。只是白芙上的鞭傷,要比曾過的更重。
姜姒的一顆心便說不上來的郁結,鼻尖一酸,口郁郁得不過氣來。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偏要嫁給許鶴儀,白芙也不必去這樣的罪。
人端了溫水來,作輕地給白芙洗子,又仔細上藥。
白芙輕嘆,“你已是良媛,何必親自做這些。”
“姐姐是為我的。”
“是我自己有私心。”白芙的眼底彌漫上一層霧氣,于是闔上眸子道,“我原想,你嫁了太子,殿下便不會再你了。”
白芙繼續說,“也想看看,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那日冊封,我見你心里歡喜,就仿佛自己也嫁了一回。”
“但我知道,殿下不會娶我。”
說著話的時候悵然若失,那雙極嫵的眉眼爬滿了痛苦,“我九歲那年,有一場叛。宗族之人,盡數被殺。”抬起那雙疲憊的目,不經意地打量著姜姒,一時又黯然下來,頓住不言。
靜默良久,又喟嘆一聲,“唯有我裝死逃過一劫,不過后來,還是淪為了奴籍。”
姜姒垂著眸子給上藥,道,“姐姐的世,目前已是第三種說辭了。”
白芙輕笑一聲,自顧自說道,“兜兜轉轉這些年,原是什麼道理都懂,也沒有什麼看不破的。偏偏就為他淪陷了,甘愿在他邊為奴為婢,做個無名無分的人。”
說著又話鋒一轉,慨道,“像你這樣,什麼都不記得了,活個自在,倒也極好。”
“姐姐不要再說了,”姜姒心口發,約約的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便勸白芙,“好好歇一歇吧!”
*
姜姒叮囑了幾個侍婢好生照看白芙,又照常攜管樂同去了顧念念的椒菽殿。
這幾日顧念念并沒有為難過,反倒是和和氣氣的。有了什麼好看的袍與發簪,都要姜姒來看一看。若有姜姒多看了幾眼的,便要送給姜姒。有了什麼新鮮的瓜果,也樂于請姜姒品嘗。
若是哪天說話時間長了,顧念念便免了姜姒去跟著樂伎彈琵琶,回棲梧閣歇著了。
想來顧念念也是因有孕,沈襄濃又沒有空閑陪說話,一個人待著長日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只不過這回因給白芙上藥,來得晚了一些。一進殿門,正遇見素芫抱著顧念念的倉促出來。見來,不自然地收了收,笑著施禮,“姜良媛來了,太子妃害喜,弄臟了裳。”
姜姒因心里還記掛著白芙,因而不疑有他。給顧念念請了安,見神不好,沒有想說話的意思,便告了退,還是與樂伎一同彈琵琶去了。
對琵琶這件事,管樂私下里有過抱怨,“太子妃把良媛當樂伎,良媛若不愿彈,只需與殿下說一聲便是。殿下疼良媛,必然應了良媛。”
姜姒便帶著一貫的淺笑,“姑姑,殿下如今被朝堂上的事擾得不得安寧,我又幫不上什麼忙,豈能再去給殿下添。”
管樂便嘆著氣不再說話,不過是在一旁陪著罷了。好在姜姒練習幾日,已經像點樣子,不再那麼要人命了。
到了酉時,七月的暑熱漸漸消弭下去。素芫來到偏殿,嫣然笑道,“太子妃在聽雪亭消暑,見湖中的荷花開得甚好,便請良媛一起過去賞花。”
姜姒放下手中的琵琶,應了一聲,便攜管樂一起隨素芫去了。
行至聽雪亭,施了禮,顧念念便拉姜姒坐下,“妹妹坐。”
素芫自冰桶里取出一壺酒來,施施然為姜姒斟了一杯,笑盈盈道,“太子妃怕良媛彈這好幾個時辰的琵琶乏了,還專門奴婢取了這冰鎮的青梅酒。良媛知道,這青梅酒可不多得,是太子妃親自釀的。”
姜姒笑道,“多謝太子妃厚。”
顧念念莞爾一笑,“本宮有孕,喝不得酒,只能讓姜妹妹代本宮嘗嘗看,味道怎樣,酸不酸,不,嗆不嗆?”
姜姒端起角觴,細細品嘗,輕嘆道,“口酸甜醇厚,又有濃濃淺淺的青梅味,尤其又鎮了冰,當真極好!”
素芫又拿著銀勺盛出幾顆漬好的青梅來,放進姜姒跟前的銀碗中,道,“良媛再嘗嘗漬過酒的青梅。”
姜姒點點頭,細細品嘗,“沈寶林說得沒錯,太子妃真正的巧思慧心。”
顧念念笑了笑,眉眼之間愁緒不展,臉上含著歉意,“我要妹妹學琵琶,妹妹可會怨我?”
姜姒眉心微,“怎麼會呢,太子妃也是為了哄殿下高興罷了。”
顧念念輕嘆一聲,扶著腰起了,又執起姜姒的手,慢慢引到了湖邊,“妹妹是良善之人,我一早便知道。”
“先前那位三番兩次為難你,你也不曾與生了齟齬。若是尋常子,只怕早便哭鬧開要殿下做主了。”
姜姒低頭道,“嬪妾不愿令殿下煩憂。”
“說到底,那位是個沒福氣的。已經居高位了,卻一心只想著害人,竟然不懂得,害人也終將會害了自己。”
顧念念這一會兒皆是自稱“我”,而不是一貫的“本宮”,仿佛是閨中友聊天說話般,倒是十分親切。姜姒便道,“太子妃寬宏明理,難怪深得殿下敬重。”
荷葉田田,荷花滟滟,滿池清波,淡淡生風。
顧念念著滿湖的荷花,嘆道,“水陸草木之花,可者甚蕃。唯獨這蓮,出自淤泥卻不染分毫,不顯妖。想來,妹妹便是像這蓮花一樣的人兒吧。”
姜姒不知顧念念為何突然與說起這一番話,因而便轉頭凝著。見神平靜,正看著遠出神。姜姒順著顧念念的目看去,那不遠就是巍峨古樸的重華殿,廊腰縵回,飛檐走在裊裊霧氣之中。
竟不知何時起了霧氣。
這個時辰,許鶴儀也該從宮里回來了。
“妹妹,你看。”顧念念將的手輕輕按在自己肚子上,笑道,“他陪伴我五個多月了,我每天都想著趕見到他。”
的腹溫溫熱熱的,姜姒一時想起來夢里的小孩兒,那孩子眉眼與許之洐有七八分相似,也陪過三個多月呢。只是可惜,從郡落水后,他再也沒有來過的夢里。
終究是沒有母子緣分。
這時重華殿那邊有了靜,有宮人高聲通傳道,“太子殿下回來了!”
姜姒笑道,“十月懷胎,母親最是辛苦。太子妃不要急,再過幾個月,就能見到皇長孫了。”
顧念念拉著的手在腹部上下輕輕,“是呀,就要見到皇長孫了。”
話音剛落,顧念念拽了姜姒的手,尖一聲,朝湖里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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