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世樞、竇世橫、竇世英三人鼎立而坐，沉默不語。

　竇世英現在也有點后悔了，他一下子給了竇昭那麼多的銀票，會不會像五哥所說的，有人把主意打到竇昭的上去？甚至是把竇昭綁架了？或者是若干年之后把竇昭的子給綁架了？或者是故意引得竇昭的兒子學壞？

　竇世橫在竇世樞來之前就已經把竇世英教訓了一頓，見竇世樞訓斥得竇世英訥訥無言，不敢做聲，他決定不再在這件事上發表意見。

　反正已經做了，就算是把銀票收回來，也沒辦法消彌這件事所造的影響了，多想無益，遇事再說。他總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幫著五哥說話吧？

　不然五哥豈不是更起勁了？

　竇世樞是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你說竇世英沒腦子吧，他可也是堂堂正正的兩榜進士出，學問一流，是翰林院出了名的謙遜君子；你說他有腦子吧，他偏偏干出了這種常人想都想像不到的事來！

　自己該怎麼幫著善后？

　難道說這銀票都是假的不？

　得，那這消息恐怕得傳得更邪乎！

　他頭痛裂。

　竇世英見了，就遲疑道：“要不，我讓三哥幫我賣幾間鋪子，再給壽姑添六萬兩銀票？這樣一來，也免得壽姑白白地背了這個名聲……”

　“你給我閉！”竇世樞再也沒辦法維系兄長的尊嚴，維系閣老的風度，大聲地喝道，“祖宗留下來的基業，你怎麼敢變賣的心思？！”說到這里，他突然想到竇世英沒有兒子，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能猜到竇世英的心，他不由得神一肅，道，“壽姑和明姐兒都已經長大了，子嗣之事，刻不容緩。我今晚就和母親商量，給你一個正經人家的姑娘。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你反對也沒有用！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就這樣把家產敗，落得個晚景凄涼！我死了，沒臉去見我爹，去見祖父，見叔祖父！”

　竇世橫也覺得這未嘗不是個解決竇世英花錢的辦法，和竇世樞一起勸竇世英：“七弟，你這些年日子過得糟糟的，王氏回了真定之后，靜安寺胡同是得有個人幫著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主持家中的中饋。你若是有中意的，也可以跟五嫂說，只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我們一樣熱熱鬧鬧地幫你把人抬進門。”

　一向弱的竇世英此時卻表出蘆葦般的韌。低了頭，喃喃地道：“我，我不納妾，反正我不納妾……”就像個孩子說“我不吃青菜”一樣。

　兩人面面相覷，都涌起哭笑不得的無力。

　竇世英見兩人一臉的無奈，想到剛才六哥對著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教訓，可等到五哥數落自己時，六哥反而不做聲了。

　六哥向來都是幫著他的。

　他膽子不由大了起來，那個早就藏在心里的念頭止不住地冒了出來。

　“要不，就把六哥家的芷哥兒過繼給我算了！”竇世英大聲道，“反正六哥有兩個兒子，壽姑從小跟著六嫂長大的，和惠哥兒、芷哥兒都同手足……”

　“你胡說些什麼？”竇世橫然變。

　把竇德昌過繼給竇世英，那就意味著竇德昌可能會和竇昭、竇明兩姐妹分西竇的另外一半的財產。

　這，可不是筆小數目。

　竇昭得了西竇的一半財產，大家能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竇昭是竇世英的嫡長，這財產不分給竇昭，也與東竇的人無關，而且趙谷秋又幾乎是在竇家長大的，趙谷秋的死，他們都有責任。可現在大家同為東竇的子孫，他的兒子卻繼承了西竇那麼一大筆銀子，就算他們幾兄弟間不眼紅，幾個妯娌間能心平氣和的嗎？現在有母親當家，伯祖父留下來的那三房尚且偶爾冒出幾分不滿來，他的兒子再為西竇的嗣子，只怕東竇就會分化兩支了！

　“我覺得五哥說得對，讓母親或者是大嫂幫你挑個清白人家的好姑娘為妾。”他說著，站了起來，看了竇世樞一眼，“明天就是壽姑出嫁的日子，你還讓我幫你管著禮房，我先回去了。關于子嗣的事，就這麼說定了！你不要三心二意，胡思想了，芷哥兒年紀已經大了，不適合做嗣子，而且我也舍不得，也不會讓他去做嗣子的。”

　竇世樞何需竇世橫提醒！

　“你六哥說得對，芷哥兒年紀大了些，不合適。”他立刻道，“你正當盛年，還是正經納個妾室的好。”

　竇世橫為表決心，“啪”地一聲拉開了門，迎面卻看見正作叩門姿勢的竇昭。

　兩人只隔著一扇門的距離，他嚇了一大跳，失聲道：“壽姑，你怎麼在這里？”旋即想到剛才談話的容，也不知道竇昭聽到了沒有，臉上有些發燒，掩飾道：“壽姑，你找你爹爹有什麼事啊？我們已經說完話了。明天是正期，三姑六眷、親戚朋友都要過來了，我一大早就要過來幫著招待來賓。你也要梳妝，也該早點歇了。”然后大步地走了。

　竇世樞自然不能當著侄的面討論什麼納妾的事，笑著和竇昭寒暄了兩句，也起告辭了。

　書房里只剩下了頹然的竇世英。

　莫名的，竇昭淚盈于睫。

　剛才的爭執，他都聽見了。

　從前怨父親不關心自己，怨自己不討父親喜歡。

　可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父親給予的，遠比想像的多得多。

　有什麼東西，像水漫過海灘般，沖平了竇昭心中的壑，讓的心緒變得所未有的妥帖，平靜。

　坐到了父親的對面，支了肘，笑盈盈地問父親：“您想不想和我下盤棋？”

　竇世英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低聲道：“壽姑，我自主作主，給你陪了一抬銀票……你五伯父說，會給你惹來禍事……”

　“陪送了就陪送了唄！”竇昭不以為意地笑道，“我馬上要嫁到英國公府去了，您不是說，英國公府是我朝屈指可數的顯赫之家，那世子宋硯堂能力出眾，人品端方嗎？他們要是連我的嫁妝都保不住，又怎麼能當得起‘屈指可數’這個名頭呢？”

　竇世英釋懷。

　眼睛笑了一道。

　壽姑從來都是這樣的人。

　什麼為難的事到了手里都變得簡單起來。

　他挽了袖，豪氣地喊著小廝：“給我們把棋拿過來！”

　竇昭抿了笑。

　※※※※※

　宋宜春覺得那四柄金燦燦的如意就像四張大，正嘲諷地沖著他猙獰大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說竇家四小姐是個娘不疼爹不的嗎？

　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大筆陪嫁？

　箱錢，箱錢，不是應該在箱籠里悄悄地帶過來的嗎？

　怎麼會有人把箱錢這樣厚無恥地用抬盒抬過來？

　還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用尺長的赤金如意著……

　今天怎麼就不刮大風？

　把這滿箱的銀票都刮跑了，也讓宋墨跟在后面哭著喊著也追不上！讓宋墨也心疼疼一回！

　他不朝陶重去。

　陶重滿面的茫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而宋墨的心正如宋宜春所希的那樣，正一一的。

　他這個岳父……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這樣的事，也能做得出來。

　他是怕自己欺負竇昭，有意給宋家一個下馬威呢？還是錢多得已經和他們不在一個檔次上了，四萬兩如同他們眼中的四百兩，四千兩的價值是一樣的呢？

　可以預見，未來的京都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議論他的婚事，而接下來更長一段時間里，他主要的人手恐怕都得用來防賊吧？

　宋墨瞥了一眼被銀票刺激得緒高的觀禮賓客，不由暗暗地嘆了口氣。

　嚴朝卿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低聲道：“世子爺，怎麼辦？”

　“怎麼辦？”宋墨見廖碧峰到現在還神有些呆滯，嘆了口氣，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難道我們英國公府連這四萬兩銀票也沒辦法維護周全？”

　嚴朝卿這才恢復了平常心。

　他不是沒見過這麼多銀票，在定國公麾下當差的時候，他就是負責務的，甚至見過一百萬兩白花花的軍餉，但竇家是世代耕書的讀書人家，這般高調的行徑，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嚴朝卿忙了夏璉過來：“你派人守在這里，小心丟了東西，讓人笑話！”

　按禮，新娘子陪嫁過來的東西，要先擺放在新房的院子里給人觀看。

　夏璉恭聲應是。

　宋墨轉朝書房去。

　他想到剛才眾人彩的表。

　特別是父親張大了，仿佛見了鬼般的表，面對別人羨慕的恭喜又不得不強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時，他的心無端端就變得快非常。

　他和竇昭還沒有舉行婚禮，就發生了這樣有趣的事。

　也許，以后會還有更多的驚喜等著他呢！

　想到這些，宋墨不自地笑了起來。

　※※※※※

　不管宋家的氣氛是如何的怪異，竇家的氣氛是如何的凝重，竇昭出嫁的日子都如期而至。

　天剛剛亮，忙得幾乎一夜未眠的高升就指使小廝打開了大門。

　茶房、點心房、禮房、賬房，很快都忙了起來。

　竇昭被素蘭推醒：“小姐，小姐，您快起來，已經卯時了。”

　打了一個哈欠，不不慢地道：“吉時定在戌初，你急什麼？梳洗穿最多不過兩個時辰，用過了午膳再說。”

　請來給梳頭的是從前在宮里給過貴人們梳頭的退役宮，早早就被竇家的轎子請了過來，聞言笑道：“我給那麼多新娘子梳過頭，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小姐這樣沉得住氣的，難怪小姐能嫁到英國公府去，可見小姐天生就是個有福氣，要做貴人的！”眼睛卻止不住地往上瞅。

　看來是那一抬銀票起的作用！

　消息可傳得真快啊！

　竇昭不聲，讓人賞了梳頭婆子兩個上等的封紅，躺在床上看了會兒書，這才起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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