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凰山側，古桐觀。

微風起時，黑暗裡約傳來城市的犬吠之聲，古老的城池間，偶爾劃過的燈點幽浮般的閃。

後世或者說另一段時空中將爲南宋皇宮的這片山嶺如今只在城市近郊，距離城牆不遠，並不顯得繁華。古桐觀不是什麼大的道觀，軍隊城之時經了一次劫掠，道士跑的跑，死的死，後來便被三教九流的義軍佔據，在一支支義軍劃分勢力的過程中，這古桐觀也有了新的主人，功能和外觀上看來仍舊維持著原本道觀的模樣，但過來參拜的人自然是沒有了。

古桐觀所在的小山坡距離有人居住的地方僅是一片小樹林的間隔，但如今是閒人難近的地，常有軍士把守，無意間接近的民衆自從被殺了幾個之後，敢隨意過來的人便沒有了。外界沒什麼關係的人大抵能打聽到這邊駐紮的是名爲淬火營一撥士兵，爲首的是一個滿臉疤痕、之可怖的黑大漢，偶爾會有人知道，這人名兇閻羅陸陀。

而在這之上，即便在方臘軍系部，也沒有多人能夠查到這淬火營最終的後臺到底是誰。淬火營是新出的編制，在關係錯綜複雜山頭林立的方臘軍系中，到底是隸屬於誰，不相干的人很難弄得清楚，它本頗有關係，平素除了維護著這一畝三分地，又沒有什麼高調的行，會對它興趣的人，便也不怎麼多了。

只是偶爾風大的時候，會有些聲音，順著山上的風被吹送出去，外界聽來，如嗚咽如鬼哭，又如子的呼喊。杭州城才經歷過戰的洗禮，其中死人無數，許多還屬於骨未寒的範疇，周邊住的人又不多，一時間倒還沒出現什麼鬧鬼的傳聞。

此時還只是四更天，俗話說一更人，二更鑼，三更鬼，四更賊，五更，這時辰正是天亮前最爲黑暗的時間，人都已經乏了。古桐觀裡燈點不多，只約出朦朧的點來，安安靜靜的，彷彿也已經睡了過去。這邊的小樹林裡，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避過了守衛設下的各種陷阱，悄然潛了那邊的道觀之中。

古桐觀雖然不如那些真正的名山大觀，但所轄範圍相對於普通人家，也算不得非常小，前前後後八九個院子，三兩層的建築相連還是頗有規模的。這個時候裡面巡邏的人不多，黑潛者個子不算高，但手靈敏矯健，巧妙地避過了不多的幾名巡邏者，他終於進到道觀中央最大的建築前。

或許是因爲此時的杭州城沒有多人會打這裡的主意，道觀外圍雖然有人巡邏，部卻並沒有多守衛，一名穿道袍的江湖人坐在門邊低頭沉睡，那大門開了一條，裡面有黯淡的燈火滲出來。黑人想了片刻，悄然前行，推開那門，潛了進去。一進去，他便有些呆住了。

子的哭聲，如同水般涌來。聲音都不大，但大概是因爲哭泣者甚多，泣聲重重疊疊的彙集起來，這還是在四更天的時候，白天不知道會變怎樣的一種景。門的這邊，燈黯淡。這裡原本是一座大殿，但此時兩側都被做了牢房般的隔間，有的是房子，有的則只是柵欄。

黑人沿著過道往裡走，兩側的牢房裡鋪著稻草，一名名的年輕子被關在了裡面，手上鎖著鐵鏈，有的衫襤褸、披頭散髮，有的上、頭上染著鮮，也不知道了何等待，靠近門邊的這些子大多都已睡去，也有睜著眼睛，目呆滯，在深秋時節猶然著半個子茫然的，上下狼藉不堪，估計染了傷病，已在彌留之中的。空氣中盪漾著腥與銀靡的臭氣，大殿盡頭是已經被打爛半邊的三清像，而在神像的後頭，還有男子的笑罵聲與子的痛苦聲約傳過來。

黑人其實只是十三四歲的年，大概能夠明白這些事的涵義，卻並未經歷過，一時間，也有些茫然了。片刻之後，他咬著牙關微微抖了一下，往裡走的步伐停住，緩緩地開始後退，退得幾步，卻又停住了，看看那些牢房上的鎖，有些不知所措。也就在這時，後方夜風灌的聲音，低聲嗚咽。

他怔了一怔，門原本是關著的，這意味著……它現在已經打開了。

回過頭，破風襲來，腦袋頓時嗡的一響！

“什麼人。”

穿著夜行的年從大門中飛出來，面罩被撕裂在空中，鮮已經從口鼻中噴了出來。

此時出現在這裡的，包括那原本在打盹的門外看守一共五人，由一名小頭目帶領，方纔猝然出手，傷害最猛的是揮在年頭上的一記刀鞘。由於勝券在握，小頭目的那句“什麼人。”就沒有大喊出來，年掉落在地上，已然暈厥，有人拔刀，另一人說：“是個孩子？要不要示警？”

“看……”

黑影從天而降！

五人都算得上是江湖人士，將年打出的瞬間，都已經跟了出來，此時正在大門外的廊道上。那黑影陡然降落在五人中間，揮出的一記右拳猶如怒般破開風力，轟在了正面一人的太上，頃刻間，這人的整個面部都開始扭曲，波浪般的衝擊紋路帶著破皮碎骨的鮮由頭部瞬間擴散。

黑影的出手猶如咆哮的雷霆，揮舞、步、疾旋、大摔碑手、刀揮舞、匹練如狂龍。他踩斷了其中一個人的小，這人形稍稍一矮，被那一記剛猛到極點的摔碑手印在頭上，這人的腦袋從頸椎被直接朝後方打折了，腦袋拖著皮球般的在青石走廊上砸出去，走在旁邊一人刀才拔出來，也被他順手奪了，轉眼間揮出四刀，剛猛到極點的刀勢劈臉、斷頸、碎，那頭目纔將“看看”兩個字說完，一時間還沒能大聲喊出來，人影已經欺至前，一隻手掌在眼前放大。

沉悶的聲響。

這大殿的外牆用的是堅的青石，那小頭目被巨大的衝勢推得退出兩步，後腦砸在青石上，頭骨恐怕都已經碎了。那手掌擰住他的口鼻，將他的都已經推得離地。最後在這小頭目眼中變得清晰的，是年輕男子兇狠冷冽如猛般的目與那道算不得魁梧的影，那目死死地盯著他到了最後一刻。

陳凡將鋼刀刺進對方的肚子，看著對方的眼睛緩緩地絞過一百八十度，然後將人放開。此時的屋檐下，兩個人是被他的拳、掌打死的，兩個是被剛猛得不樣子的刀法劈開的，他此時全力出手，其中一箇中了頭和頸，另一箇中了頸和，骨頭都已經被劈裂了。除了這些人倒出去時的撞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響。一將手上的放開，他立刻回頭，將那年背起來，拿出布條，綁在了背上，回頭看了一眼，大步朝外走出去。

那五人沒能大聲喊出來，但初時的靜還是已經驚了附近的人，一道人影猛然衝來，大喊：“什麼人！”手中鋼鞭朝著陳凡當頭砸下，這人矮胖，狀如鐵塔，也是力氣極大，但陳凡只是單手抓住那鋼鞭，仍在向前走，那胖子不斷後退，由單手轉雙手，要將鋼鞭奪回，口中“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喝起來，臉已經漲得紅。但刷的一下，虎口崩裂，陳凡一腳踢在他的心口上，鋼鞭當頭揮下。

飈，那胖子捂住腦袋，踉蹌後退倒地，陳凡走了過去。院落側面又有兩人的影出現，他想了想，轉朝著胖子頭上又是一下，接著再一下。當著兩人的面連續幾下將那胖子砸得不在彈，這才轉出去。

這道觀中的防力量已經完全被驚醒，但道觀本不算大，陳凡徑直殺出，直來直往，腳下看似行走，實際上速度快逾奔馬，轉眼間就已經抵達了正門，兩個持刀的兵丁守在那大門，陳凡幾乎沒有毫減速，朝著那已經有些殘破的觀門衝了過去。

古桐觀外的樹林側面，一大一小的兩道影正在那兒有些疑地看著裡面的搔。此時趕來的正是寧毅與通風報訊的卓小封。原來學堂中反對寧毅的這幫學生也是在爭著要做幾件大好事，以示比寧毅教授的那幫孩子厲害。雙方攀比之下，各種打聽調查便沒什麼收斂，此時杭州城各種七八糟的事不是沒有，而是太多，這一次卓小封等人無意間查到了一個他們不能惹的名字，部一時間也發生了分歧。初生牛犢不怕虎，當中一個名陳騰的孩子藝高人膽大，不顧卓小封的勸阻決定夜探古桐觀，卓小封思來想去，最終卻是來向寧毅求援，希他能有辦法說服對方。

但卓小封終究是來得晚了，他們趕來這邊，沒能截住對方，隨後便發現道觀之中搔起來。他們這時候自然想不到陳凡從一開始就在關注著書院兩撥孩子的靜。看得片刻，只見那道觀大門轟然碎裂，一道影挾著兩個衛兵從漫天碎木中衝了出來，其中一人口被鋼刀貫穿，在地上滾了幾圈，另一個人還沒有死，被那影單手拖著，轉了幾圈，隨後將他的脖子挾在腋下，奔跑之中，如同擰小一般的擰斷了。

碎門、奔跑、殺人、隨手棄，這人的速度沒有毫停留，背後倒像是背了一個人。便在此時，一束煙火升上天空。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這是觀里人向同伴的示警訊號了，火約找出那衝出來的影的廓，雙方其實已經接近了，寧毅看了看，反手一拉卓小封，同樣試圖朝山下逃逸而去，大約奔出了百餘米，昏暗中陡然有人迎面而來：“何方賊子，竟敢……”

“看刀！”

這大概是看見煙火從附近回來的士兵，卓小封已經被嚇得怔住，寧毅卻是在第一時間低喝一聲，揮手而出，前方刀一斬，噗的一下，一包末狀的東西劈頭蓋臉地罩上對方的上半，那人瘋狂揮刀：“咳……噗……什麼……”

“石灰。”

寧毅說完，已經近對方，一刀將他斬翻在雜草裡。

陳凡此時距離這邊也算不得遠，這邊聲音一發出，他便察覺了。寧毅砍翻那人，陳凡也已經聽出了聲音，只是微微遲疑，朝著這邊做了幾個手勢，寧毅指了指自己這邊，陳凡一點頭，引著追兵從另一邊奔行而下。

“走。”

回頭招呼卓小封一聲，寧毅朝著原本的道路繼續奔行，卓小封看著這書院先生方纔那乾脆利落的殺人手法，微微有些呆了。無論他們因爲寧毅逃亡時的事對他如何不滿，寧毅在書院的形象，終究是個書生，而且是極其正統的書生，有學問、手無縛之力、跟府混的那種，“手人屠”之類種種，雖然被人提起過，後來自然只認爲是玩笑了。這時候才終於看到他腥出手的一面，但只是微微遲疑，終於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去了。

不過……隨帶著石灰包砸人，似乎有些卑鄙吧，但看這寧先生方纔出手的隨意率姓，在他使來，又好像很是明正大的樣子……想起接過的一些江湖說法，這小小的迷在卓小封的心頭閃過，但終究還是逃命要，片刻之後，這想法便被他拋諸腦後了……喧鬧、火，漸漸接近，又漸行漸遠，隨後在城市的一側，引起了小範圍的搔。黎明漸至，攪一池春水……************************卯時，太已經升起來了。一隊隊士兵聚集在了古桐觀外，而在道觀部，此時多出來的，是一些看來相對正式的道士與道姑。觀的打鬥現場還保持著原狀，一名著黃道袍，看來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正在一面查看一面朝裡走，他面容溫潤，微微帶著笑容，倒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在他後跟隨的是幾名樣貌各異的江湖人士，其中最爲引人注目的是左側猶如黑鐵塔一般的大漢，他的臉上、上能看見的地方疤痕，這人便是兇閻王陸陀，他原本被委託駐守此時，只是昨晚被出去赴宴銀，未曾回來，想不到就出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