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天前，書院中聽寧毅課的一部分孩子做了一件事。起因是其中一個孩子聽說了一件慘事，一名義軍中的士兵得罪了上，弄得家破人亡，妻子被對方霸佔污辱，家裡人幾乎死，他也被斬了一隻手。老實說，杭州城破之後，發生的各種事並不只是外來人欺負本地人，起義軍大多是農民，誰手上有了權，看不起下面的人是常事，類似的事也並不鮮見。對方做得巧妙，事也並未引起太大的波瀾，原本事就要這樣過去，但在這時卻映了這幫年與孩子的眼睛。

隨後的事倒也簡單，這些孩子家中都有背景，他們居然開始手調查，期間他們詢問過寧毅，寧毅提了一兩個看法。不久之後，居然被他們找出兩樣鐵證，孩子們將鐵證給了黑翎衛。

安惜福肯定是知道這邊況的——從他之前說的話就可以知道。有了證據，安惜福也沒有含糊，將八驃騎之一，飛山大將軍甑誠手下的這名偏將抓了，當甑誠趕到時，這名偏將脖子上已經被開了道口子放幹了——據說是自殺。安惜福拼命道歉，甑誠發了一通脾氣，但最終也只好走掉。對於安惜福來說，這原本是一件可辦可不辦的事。

當那位斷了手的男子來書院哭著喊著跪拜這羣孩子的時候，看見那些孩子起的膛與發亮的眼神時，陳凡知道有些事以後會變得不一樣了。

有些書生，一輩子都讀道德文章，但一輩子都不知道道德爲何。但有些事，只要有了一次，就可能決定一個人的一生。

這幫孩子都是農戶出，幾個月前，他們沒有誰會讀什麼道德文章，他們接的是搶奪和殺戮，看見的是腥與慌，有的手上有過人命，有的一黑話說得極溜。現在他們仍然不會讀什麼道德文章，但做了這件事之後，他們甚至說起話來的神氣，都有些不同了。

陳凡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十二歲時他拜了方七佛爲師，十四歲時他第一次殺了人，行俠仗義，他看見一個老婦人在他面前磕頭，那時候手足無措，但他記得那樣的覺。後來他了尼教，跟人喊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只可惜後來仗越打越多，事也越來越讓他到無奈。

他不知道這些孩子將來會怎麼樣，但事或許會有些不同，幾天的時間裡，這些孩子又替一位士兵討到了糧餉。而最讓他到脊背發涼的，還是五天前發生的第三件事。

當時這些孩子準備再接再厲，他們四打聽哪裡有可以幫忙的冤，然後聽了一對老父母的話，說一位名韓萬青的偏將害死同僚，殺掉了他們的兒子，如今卻無人肯管。孩子們準備爲這對老父母冤，但這時候，書院中原本比較針對寧毅的另一羣學子跳了出來，站在韓萬青的一邊說他們冤枉好人。

“韓萬青的事我其實聽說了。”安惜福在房間的角落裡低了聲音，“他與那位姓段的偏將原本是好兄弟。黃山之戰時想要救人，結果沒能救得了。段家的二老不知道爲什麼，把帳算在了韓萬青的頭上，這段公案一直很清楚。”

“我也知道很清楚。”陳凡笑了笑，“但兩撥孩子嘛，針鋒相對，騎虎難下。那寧立恆看他們吵起來，便出來說，若我們這邊搞錯了，我跟你們斟茶認錯……最厲害的是，他也很清楚。”

安惜福皺起了眉頭：“這件事，這幾天沒有報到我那邊去……”

“當然不會報過去，所有的事本就比較清楚。三天前我過來跟寧立恆說了這事，知道他說什麼？他說我早就知道了。兩邊找證人，擺證據，昨天下午吵了一下午，然後就私了了……”陳凡低了聲音，“寧立恆跟那邊的孩子斟茶認錯了。”

“然後他跟那些孩子說，這件事是你們搞錯了，但最重要的是，沒有冤枉人，你們不可失了本心。這幫孩子就說，至我們在做事，那邊的那幫孩子也說：‘老子做的也是大事。’現在這兩幫孩子已經分兩派了，但行事的方法原則，卻都是寧立恆教的，要講證據，要做好人……他來了才一個多月，一半的人還針對他，但現在這幫孩子，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你去看看他們讀書的樣子就知道，搖頭晃腦的，嘿，以前誰他媽想讀這個。現在他們都想當真正的、濟世救民的大英雄。”

兩人在這邊說著書院中的這些事，房間外，小嬋的影走過去了，那邊屬於寧毅居住的院落裡似乎來了什麼人，有下人擡了個箱子進來。衆人敲了敲，爲首的確實一名容貌麗端方的子。房間裡的三姑六婆竊竊私語起來，卻是說著“寧先生的紅知己”“已經來過一次了”“聽說家中很有錢”之類的話語。安惜福皺了皺眉：“這人是樓舒婉。”

“我知道。”陳凡挑了挑眉，“家大哥以前拜訪過我幾次，拜訪不了，就去結包道乙了。”

安惜福點了點頭：“我見過一面，這子也遠遠見過一次，聽說名聲可不怎麼好。”

“大地方的子，跟我們小地方的不一樣。”

安惜福看了看那子的氣質：“可能是這樣……”

無論說話的人份如何，八卦終究都是八卦，房間裡響著碾米與閒聊的聲音，不久之後，外面的書院中一片嘈雜之聲，下了課的寧毅也走過來了。秋風之中，過來拜訪的樓舒婉明麗又自然，作爲大家族出來的丫鬟，如今爲侍妾和主人的小嬋也是大大方方地招呼著對方。黃葉在風裡落下，這一切的一切，或許都是難得的悠閒象徵，無論是那碾米聲、閒聊聲、寧毅的紅知己或是書院中針鋒相對的兩撥學子，都只是象徵著一片難得的安詳。但無論是陳凡還是安惜福，甚至是如今只接霸刀營部事務的寧毅，都能從一個個的數據裡知道，如今已杭州爲中心，周圍數百里的範圍，這樣的氛圍，都並非是主流。

膠著的戰事，每天都在戰死的人，由貫帶領的自北方過來的十五萬大軍，杭州城外大家都能心知肚明的抑氣氛，甚至城中方臘軍系部都在不斷進行的政治鬥爭，包括不人想要殺死寧毅的想法，都僅僅是在霸刀營這個小小的範圍被某些存在隔離在外，讓人暫時的不到，換來些許悠閒而已。

生活、講課、“發明”碾米機、煽一幫孩子搞針鋒相對的“做好人”運，與新的“紅知己”來往幾次。也就在這種如秋葉落下般的節奏裡，九月初，厲天閏回到杭州，隨之而來的，是幾乎波及整個方臘軍系的一次政治變。而由於厲天佑對於寧毅的敵意，也終於意味著一位足以正面撼劉大彪這一屏障的強敵，在寧毅回到杭州之後，第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