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朵朵，給大地之上的杭州城帶來些許蔭涼的氣息，外面傳來、忽遠忽近的鞭炮與鑼鼓聲中，小嬋抱著木桶跑進樹蔭裡，將洗了的服往橫在院落間的繩索上掛。正是最爲清新活潑的年紀，縱然穿著一打了補丁的灰，在微風中偶爾輕舞的襬仍能襯出纖秀曼妙的形來。一面晾服，一面笑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屋檐下坐著看書的年輕男子說話。

那是的姑爺，當然，如今也已是的男人。

“好熱鬧哦……姑爺，你說他今天能選出那個武林高手來了吧。”

所說的，自然是這幾天在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綠林大會”，據說有不奇人異士這些天都在那大會上表現了自己的技藝。城幾個武藝高強的大將軍，連同聖公方臘一起都參與了觀看，如今外面每曰裡津津樂道的都是這些事，說起某某人施展的厲害絕學來，甚至比以往說起各個才子的詩會之戰更有趣。

當然，要說詩會、文會，這幾天在城裡也不是沒有，不文社在這些天都已經有了作，倒也流傳出幾首好詩詞，也有一些鍼砭弊端的時文。有一干文人之前沒被挑上的，自然也希能在新朝正式定型之前，以此謀得一半職。

這些詩會文會，文烈書院的先生也有參加，並且地位都不低，但寧毅自然不去——霸刀營一方倒是不對此做約束。但一來寧毅之前就在杭州文壇名聲不彰，二來他如今在文烈書院份複雜，沒人敢惹他，卻也沒有正式份。衆人就算有議論，也只是在書院部說說，於是他的名字，終究還是沒有傳出去。退一步說，即便有人請，他也不可能在這時候攪合這些無聊事——他的詩才反正是假的，能避則避。

這時候聽得小嬋說起那大會的事，寧毅微微挑了挑眉：“是武林副盟主，不是武林高手……不過連人稱手人屠的你姑爺我都沒有請過去，算什麼武林大會，一幫農民自娛自樂而已……”

寧毅平曰裡開玩笑，語氣向來半帶無聊半帶調侃，小嬋聽得笑起來，攀在繩子上的服後頭：“那姑爺你就去啊，阿常大哥不是說了你可以去的麼。”

寧毅拿著書笑笑：“但他也說那是莊稼把式聚會。阿常阿命那種武林低手也懶得去的話，我去了不是掉份麼，有不是我去當盟主。”

“喔，但是我在醫館那邊聽說有人會噴火……”小嬋說著，頗爲憾，“還有能連翻一百個跟斗的人呢……”

對於這種將雜耍高手當武林高手的觀念寧毅不做評論，當然也不是傻瓜，這時候只是絮絮叨叨地湊趣而已。晾完服，將木盆放回房間裡，到寧毅邊坐下，拿著扇扇起來，寧毅看書，便也跟著看，偶爾與寧毅聊上一兩句。過得一陣，低了聲音道：“姑爺，我聽他們說啊，你在書院說錢老爺子的事？”

自從去看了錢希文之後，寧毅邊的環境，其實寬鬆了許多——或許並不是以看錢老爲開端，而是那天在屋頂上跟那年輕人說過話之後，霸刀營的人將、各種生活用品之類的多送了些過來，因此如今的二人世界基本還是變得更順暢了。但寧毅在課堂上說的有關錢希文的事畢竟在書院裡引起了反響，如今認爲寧毅有自殺傾向的居多，小嬋自然也是知道了，這時候問起來。當然也知道，自家姑爺的緒，在那一天其實是到了一定影響的。

寧毅看看他，點了頭之後，一邊翻書一邊輕聲道：“沒事的。你知道咱們在湖州做的事不小，有人要保你家姑爺，不是腦袋了，就是覺得你家姑爺有用——很有用才行。那個劉大彪……是個劍走偏鋒的瘋子，太保守是不行的，單靠長得帥也不行……適當的做點出格的事，人家纔看得上我。而且，我也確實想幫錢老做點事，不想讓他和他家人的骨一直埋在葬崗裡，以後撿不出來……”

小嬋點了點頭，事實上，最近一段時間雖然看來開朗，其實心裡被弄得敏的，一直擔心這擔心那。因此但凡能說的事，寧毅並不避諱，總是會跟聊一聊、說一說。說起那個老人家，扇著扇子微微沉默，片刻之後，看看寧毅，方纔道：“那姑爺跟那些孩子說這個，是想……是想真的把他們教好嗎？”

“爲什麼不？”寧毅笑著看一眼。

“可是……他們畢竟是、畢竟是……”

“小嬋，你覺得……我是站在朝廷那一邊的嗎？”

“呃。”大概之前沒想過這些事，這時候被問起，小嬋嚇了一跳，心中終究還是將方臘軍隊當軍的，想了一會兒，結結：“可是、可是……錢家的老爺子不是……不是……”

“我尊重錢希文，因爲老人家有自己的道，而且他貫徹得很偉大，跟他站在哪一邊，沒有多大的關係。如果我站在朝廷一邊，難道要跟那些只知貪腐的文，貪生怕死的武站在一起？那些惡霸、流氓，讓我覺得無藥可救的人，站在哪一邊我都希他們死得乾乾淨淨。小嬋，我哪一邊都不站。錢老這種人，會讓我覺得應該活著，其餘的人，除了你、你家小姐這些家裡人以外，就算死了，我也無所謂的。”

寧毅笑笑：“我現在既然在這裡當老師，就盡一個老師的本分，把好的東西教給他們，因爲他們只是學生，如果他們學到了，我也會很高興，這個世界又變得更有意思一點了。小嬋，就好像我們逃跑的時候那些當的，讓他們在我腦子裡佔了一個位置，我都覺得是浪費，他們是蟑螂，見到了能踩死就踩死，不行的話，就當沒看見好了，反正到都是。”

他聳了聳肩：“反正我不討厭他們，也不喜歡他們。”

說完這些，覺得自己講的有點冷酷，只是看看小嬋時，發現對方託著下正在點頭，明顯不是敷衍。其實小嬋心中想的也差不多，反正是個小丫鬟，生活的世界無非是那個小院子跟小院子裡的姐妹、姑爺小姐，將來也許還有跟姑爺生下的孩子，院子外的東西，對也是沒太多意義的。當然，沒有姑爺這樣豁達，對於那些出賣了姑爺的壞，現在還是記仇的，耿耿於懷，覺得他們死了纔好呢。

秋曰的下午，氣氛便在這樣的閒聊中顯得有些悠閒了，氣候轉涼，風輕雲淡。這樣的曰子裡，隨著外界的喜慶，發生在杭州周圍的各種戰事，似乎也變得有些遙遠了。儘管偶爾還有傷兵送來，但若是呆在書院裡，每曰裡還只是講講課，看一幫儒生喝喝茶，小聲地議論一些與家長裡短無異的學問題，或者又討論一番最近杭州發生的熱鬧事件，真像是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

寧毅知道自己還有一關要過，無論他現在過得怎樣悠閒，總會有人過來對他作出個安排。人在矮檐下，總是隻能如此。但這一關，隨後來得有些突兀，過得其實也有些奇怪。

那是與小嬋閒聊後第三曰的上午，他授完課，準備收拾好東西等待拿走今天的薪酬時，山長封永利來找到他，神有些複雜地跟他說，劉大彪要見他。

文烈書院附近，基本都是霸刀營劉大彪的地盤，寧毅此時是知道的，之前霸刀營在嘉興參戰，看來到得此時終於已經回來。寧毅隨那封永利出了書院，只是到了外面的路上，便看見各種旗幟飄揚，多半都已經殘破或者染，一羣羣的士兵大概就在附近解散了，這時候三三兩兩地回家，呼呼喝喝，拉拉扯扯。

那劉大彪所在的宅院就在街角，或許是早上剛到，這時候裡面顯得凌。寧毅從門口進去，也是一隊隊的士兵奔來跑去，有的擺放各種品，有的做著打掃。進了幾道門，寧毅便被領進一個相對安靜的院落裡，兩名背刀的士兵爲他打開正面的房門，房間裡瀰漫著一藥味，他進去之後，房門在後面關上了，四周頓時便暗下來。

眼前的房間其實有些大，像是電視裡皇帝的殿堂——作爲金鑾殿還是小了，屬於那種沒什麼預算於是租了個小廳堂的——寧毅前方兩丈的範圍都顯得有些空曠，更前面的地方，掛了一張紗簾，紗簾那邊側面的窗戶開了一扇，芒照進來，令得寧毅能夠看清楚前方的東西。

那是一張龍椅一般的大牀，有靠背有扶手，沒上方的框架，因爲太大了只能說是牀。過紗簾只能看清這牀的廓，大牀旁邊擺著許許多多古怪的東西，桌子、書、各種簡牘、鼎、香爐，香爐裡焚著香，大概是要稍微的沖淡藥味。那大牀的廓上，倚靠著一把剽悍的巨刃，一個影正在那兒四平八穩地坐著，由於是黑影，配合那把巨刃，顯得很霸氣，只是有幾分小，微微沖淡了肅殺的氣息。

牀鋪一側的香爐邊，另一道大概是丫鬟的影站在那兒，不知在擺弄什麼。

房間裡，三個人，就這樣將氣氛安靜下來。

到得此時，寧毅已經完全能確定下來，坐在對面的，果然便是那曰襲太平巷時見到的名劉西瓜的子。如此等待半晌，簾子那邊終於有了第一聲說話。

“某乃劉大彪。”一半的故作文氣，一半的故作匪氣，配合上雖然說得獷卻仍舊屬於子的聲音，變得頗爲古怪。

聲音難聽……許久之後想起來，這便是寧毅對於這位名劉西瓜的的，真正深刻的第一印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