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

爾晴的肚子愈發大了，行漸漸困難，大多數時候都像今天一樣，坐在椅子裡，任由旁的侍為肩，餵食，以及說些有趣的事兒逗開心。

「傅恆去哪兒了？」爾晴吃了一顆紅棗，問道。

杜鵑忙回道：「今日收到急軍，爺奉旨宮去了，現在這個時辰，應該在養心殿。」

爾晴一笑：「皇後剛剛失去了七阿哥，皇上是生父，傅恆又是親舅舅，可這兩個人都不在皇後邊，男人可真是心狠啊！」

杜鵑垂下頭，不好也不敢接的話。

皇後遭了這麼大的難，訊息連夜傳回富察家，老夫人立刻暈了過去，醒過來，也一直在哭，兩隻眼睛原本就看不大清東西，如今哭多了，便愈發不中用了。老爺與伉儷深，見老妻如此，心中同樣不好，一夜之間，生生白了不頭髮。

傅恆更不必說，他今日是綳著臉出門的，知他的人，便知他這次進宮，多半是要為自家姐姐尋個公道。

上上下下，也唯有爾晴無於衷，全不將皇後的事兒放在心上，仍有閒逸緻賞花，棗子還多吃了幾個。

又咬了一顆棗子在裡，咀嚼片刻，杜鵑手過去，爾晴將棗核吐在手心，然後拿出帕子了，道：「我是皇後的弟媳，理應代替額娘宮去看皇後娘娘，你說呢？」

杜鵑一楞：「可是爺不準您出門……」

「你想想清楚，再與我說話。」爾晴輕輕自己的小腹，慢條斯理道，「傅恆是你現在的主子，這兒是你將來的主子……」

杜鵑看著的小腹，神複雜。

「走吧。」爾晴將手往前一，示意扶自己起來，「送我進宮。」

這位稀客的到來，明玉吃了一驚。

「你怎麼來了？」問，聲有些沙啞，眼圈也有些泛紅，顯是哭了一夜。

「我是來探皇後娘孃的。」爾晴道。

明玉猶豫地看了寢殿深一眼，裡頭黑的，所有的窗戶都關上，厚厚窗簾落下來，靜默得像一間巨大的墓室：「娘娘現在誰都不想見。」

爾晴嘆道：「我知道，不過，越是一個人呆著，越容易胡思想，讓我單獨陪娘娘談一談吧。」

見明玉還有些猶豫不決，爾晴拉了拉的手，親昵如從前：「從前我是最懂娘娘心意的人，又是富察家的兒媳，照顧開解娘娘，實在責無旁貸。明玉，讓我進去吧，就算勸不了娘娘，也總是個安。」

若是明玉自己勸得了皇後，自不需要幫忙，隻是笨，那個最為伶牙俐齒的魏瓔珞又恰好不在邊，最後隻能將希寄托在這個長春宮的舊人上，嘆道：「好吧，你進去試試吧。」

爾晴微微一笑，走進了寢殿。

著眼前關上的大門，明玉喃喃道：「瓔珞，你什麼時候纔回來呀……」

「明玉姐姐！」珍珠的聲音從旁傳來，「太醫讓您過去一趟……」

「哎，來了來了！」

皇後一倒，長春宮就失了主心骨，大大小小的事，全在明玉肩上。

隻理了半天，明玉就覺得力不從心，心裡愈發思念魏瓔珞：「這些七八糟的事兒，就該給來做，能整得井井有條，我卻越弄越糟……」

等到理完，已經筋疲力盡，猛然想起爾晴還在寢殿，又匆匆趕了回來，恰逢殿門一開，爾晴從裡頭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似乎遇見了什麼開心的事。

「怎麼樣？」明玉帶著期道，「娘娘心好些沒？」

爾晴笑：「有我陪著說說話，自然好多了。」

明玉長出一口氣，一不留神，心中最大的擔憂口而出：「我就怕娘娘想不開……」

自知失言，忙住了。對麵的爾晴也給麵子，故意裝作沒聽見剛剛說的話，笑道：「你放心，娘娘寬容豁達，遲早會明白的。時候不早，我該在宮門下鑰前出宮，你要好好照顧皇後。」

明玉送走了爾晴，又在宮門口徘徊片刻，直至夕西下，朱紅宮門沉沉落下，才嘆了口氣，知道魏瓔珞今夜是回不來了，神失落的回了長春宮。

宮人點起了蠟燭。

許是因為心中淒涼，連看蠟燭的燭火，都覺得是一滴明亮的淚水。

明玉癡癡盯著桌子上的燭火，冷不丁後傳來一聲：「明玉。」

明玉登時回過神來，轉奔到床邊：「娘娘！」

皇後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慢慢轉過頭，眼中一片清明，隻因傷勢嚴重，故而看起來有些形容憔悴，但聲音神態已經恢復到平時的溫：「本宮了，想吃些東西。」

「好，好。」明玉含淚笑道，「奴才馬上吩咐小廚房準備。」

皇後：「你先鬆開繩子。」

「這……」明玉臉上流過一猶豫。

「怎麼，你難道還要一直捆著本宮不？」皇後對聲一笑，「本宮已經好了。」

明玉小心翼翼打量片刻，見神如常，再無瘋癲之態，於是放下心中的將信將疑，給解了綁。

解綁之後，皇後也未發難，隻是了帶著繩痕的手腕，輕輕道：「本宮想吃你做的江米年糕。」

「好，好。」明玉點完頭，又猶豫起來，「現在去做，要好久才能完，您一整天滴水未進，不如先讓廚房準備薏仁米粥，好不好？」

皇後搖搖頭，顯得有些執拗：「不，本宮隻想吃你做的江米年糕。」

「好吧。」明玉實不忍拒絕，隻好道，「奴才立刻去做，娘娘好好休息，奴才做好了，立刻給你送來。」

著匆匆離去的背影，皇後忽然喊道：「對了……瓔珞回來了嗎？」

「沒有。」明玉搖搖頭，心中也十分憾，若是有瓔珞的陪伴，想必皇後娘娘會好很多。

皇後失道：「本宮知道了，你去吧。」

皇後並不是真的想吃江米年糕，故意選了這個費時許久的點心，是為了能夠支開明玉。

明玉走後不久，皇後慢慢從床上下來，一步步走出寢殿。

冷風吹過空枝，茉莉花不知何時已經凋零而去，空留枯枝於風中搖曳，道不盡的蕭索淒涼。

皇後的目越過空枝，遙遙著不遠的角樓，臉上浮現同樣蕭索淒涼的笑容，輕輕道：「我這一生，真是步步是錯。」

拔下頭上珠釵，毫不在意的往地上一丟，皇後笑道：「我天不拘束，卻嫁進了皇家，了大清皇後。」

一隻明月璫丟在地上，被的鞋底無碾過，抬手摘著另外一隻耳上的明月璫，笑道：「若我能安安分分的當個六宮典範倒還罷了，可我卻貪兒長，妄想得到皇上的……」

金釵步搖，耳璫玉環，一樣一樣從上落，就像執著的過去，執著的責任，執著的。

不知不覺，皇後上除卻一件素白裳，已經別無他，立在高高的角樓上，擺迎風而展。

「一錯再錯，我最大的錯，就是生下永璉永琮。」痛苦的閉上眼睛，「你們兩個不該投在我這，我為母親，卻無法保全你們，一切都是我的錯……」

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天而降，夾著細小的雪。皇後慢慢睜眼看向天空，抬手接了一片雨雪，雪花在掌心融化，心中酸楚無比，似乎老天都在懲罰，暖閣起火時，不見天空下雨，到了此刻，竟突然下起雨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連說三聲對不起，對自己的家族，對皇上，對兩個夭折的孩子，最後含淚笑道，「對不起，瓔珞，答應要等你回宮，可惜，我等不到了……不過，你要為我高興，從今以後，我不再做皇後了，隻做富察容音，我——隻是富察容音！」

忽然張開雙臂，如同一隻白的飛鳥，自紫城的角樓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