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白糖(上)
西郊獵場,一晚上不清凈。
要不響起疾風吹勁草的聲響,要不響起殺伐果斷的軍列隊的腳步聲。
含釧總覺得在一眾熙熙攘攘喧囂嘈雜的聲音裡,清晰地聽見了人悲慼哀傷的嗚咽。
含釧睜大眼睛,看著厚油布的幔帳,一時有些出神。
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啊。
當初的小秋兒,三十大板就被斷了命。更何況,素來養尊優的世家小姐。
打板子,這個事,若不想你死,打你五百下也隻傷皮、不傷筋骨,若是想讓你死,五個板子就能把你打得當天晚上就咽氣。
含釧眨了眨眼,回憶起當時聖人的神。
平淡無波,徐慨那張炭都融不化的棺材臉,多半是出自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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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高位者,越是平靜,便越是殺機四現。
老子親口諭言要打兒子妾室的板子...這放在尋常人家都不尋常——公公怎麼管束起兒子的房裡事了?更何況,這是天家。
聖人開了口。
張氏多半要死。
而且會死得很淒慘——五個板子就能讓你死,非得讓你慢慢梭梭地承五十個板子的痛楚才咽氣,這和折磨也沒什麼區別了。
含釧輕輕吐出一口長氣,翻了個,在了有傷口的那一側,“嚶嚀”一聲。
“掌櫃的,疼?還要包藥嗎?太醫說您要是覺得疼,就立刻換藥,那藥材裡好像有什麼薄荷和川芎...”小雙兒一腦爬起來,攀在床架子上,圓圓的下就放在床邊,可憐地問含釧,一問就想哭,“您要疼得厲害,我去大夫去。”
含釧再翻了個,有傷口的那一麵在了外麵,覺舒服很多了。
看小雙兒跟個小狗兒似的,攀在床緣邊,手了小丫頭的腦袋。
“怎的沒睡覺?”
含釧輕聲道。
這丫頭睡眠一向是很好的。
躺下去,驚雷都打不醒,不大可能一翻,這丫頭就醒了。
小胖雙被養得沒那麼警覺。
小雙兒癟癟,眨眼睛,把淚花兒憋回去,“心裡害怕。”
“怕什麼呢?”
含釧說話輕輕的。
小雙兒攥圓胖圓胖的小拳頭,“害怕您出事...宮裡太可怕了...一不留神就是一個坑,一不留神就是一條命...三皇子側妃就這麼一晚上就丟了命...還有您,白天還好好地騎著馬喝著酒,晚上就了傷...”
小雙兒頓了頓,仰頭無聲地哭起來,“掌櫃的,我一定會努努力,不僅要當您機靈的跑堂小二,還要當您邊最得力最有用的使姑姑!往後您眼神往哪瞥,我就打上哪!”
含釧心裡暖暖的,沖刷了今生張氏的宿命給帶來的悵然與慨。
人各有命,今生邊有的親人摯友,一心一意為的夥伴人,而張氏,也該償命了。
果不其然,天剛矇矇亮,含釧便聽到了“端王府上的張側妃暴斃亡的訊息”,跟著便傳出當天晌午聖人便要班師回宮的訊息,聖人一行離開西郊圍場後,眾多外臣世家也跟著回京。
薛老夫人牽著含釧剛進曹家正院,便見曹醒背著手,背對著諸人站在堂前。
覺緒不太好。
薛老夫人沖含釧使了使眼,示意含釧趕回木蘿軒,以逃避無妄之災。
含釧腦袋一,腳往後一退,剛想逃,卻被曹醒喚住。
“釧兒——”
大禍臨頭。
含釧求助地看向薛老夫人——從來沒聽過自家哥哥這麼低沉的聲音。
薛老夫人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釧兒脖子還疼著呢,人太醫說要靜養靜養的,你這一回來就興師問罪,做給誰看呢!”
“祖母!”
曹醒轉過來,看薛老夫人頗為恨鐵不鋼,“您要護到幾時!你看看你家小姑娘!那簪子自己脖子呢!好大一個!昨天夜裡,我看到脖子一一鮮直往外流的時候,都了!您還護著!您還護著吧!”
曹醒在咆哮。
天下漕幫的風流當家,在咆哮。
含釧腦子得更厲害了,一句話也不敢講。
講了就是頂。
在這個家,薛老夫人還蠻好糊弄的,說說頭、笑著哄一鬨就過去了。
曹醒是不好糊弄的,好好一個翩翩濁公子,在家裡下笑麵虎的偽裝,就顯得很婆媽...
薛老夫人被孫兒吼了,覺得含釧委屈,“你說說看你妹子該怎麼做?你說說看!你妹子了委屈,你不去抄了別人的家,你來吼你妹子!你有本事把曲家殺個乾凈!有本事把曲貴妃搞下臺!你妹子有勇有謀的,你不憐惜不誇贊,還吼!”
小老太太開始不講理了。
每次都是這樣。
曹醒罵,老太太護犢子,曹醒氣急,老太太開始耍混...
然後如此迴圈。
上次學算盤就是。
曹醒考校算盤,算了三次都沒算對,偏偏薛老夫人還做作地迷醉地誇拉算盤的聲音真聽,氣得曹醒險些厥過去。
曹醒氣得耳朵都紅了,“您不想想,當男人都死了嗎?老四是喝醉了,不是死了!老四應當擋在跟前!怎的沖上去!今兒個一早老四死抵著要過來瞧釧兒,我一個好臉都沒甩給他!”
“一個張氏,一個老三,一個曲家值得劃傷自己脖子嗎!”
“安娘把簪子遞給,不是劃拉脖子!”
“真要使苦計,劃拉哪兒不好!?難道聖人死張氏,是因為含釧脖子了傷的緣故嗎!”
“您就是太護著了!上回打算盤也是,我要教,您偏不允,說我態度不好...您自己想想看,劃拉肩膀、劃拉手,輕輕一劃拉,隻要有傷口不就行了嗎?至於往脖子上捅嗎!?”
“更何況,安娘和左家姑娘都在那!就算是要避嫌,可們在聖人麵前敲敲邊鼓總做得到的吧!”
薛老夫人抿抿,不說話了。
曹醒氣得脖子都紅了,“您這樣教孩子,遲早教壞!”曹醒手往東邊一指,皺著眉頭看含釧,“小姑娘,自己去爹孃牌位前跪著!好好反省反省!”
含釧低著頭,灰溜溜去了。
這一跪就是一下午。
嬤嬤奉了薛老夫人的命過來給含釧遞了糕點和酸酪,跪到傍晚時分,含釧埋著頭看爹孃牌位前的那對蠟燭,忽而見到那燭閃了閃,一扭頭便看到徐慨抿著站在門口。
徐慨袍而,三步並作兩步走,什麼也不說,先看含釧脖子上的傷口,再挨著含釧跪了下來,張口聲音極其低沉愧疚:
第四百零八章 白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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