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謝你給我解。”董飛卿緩緩地頷首一笑, “那麼，你呢？做過哪些手腳？”

這一刻的董飛卿，不是董夫人記憶中的冷漠暴躁，相反, 整個人很溫和、安靜。恰是如此, 讓分外忐忑。

董飛卿形先后, 倚著座椅靠背, 平添幾分慵懶，“說來聽聽。如果, 你還想回董府的話。”

不說出一些事, 就別想走出這道門了。董夫人定一定神, 抿了抿發干的，道：“我做過的事，不過是推波助瀾。

“你考中探花之后, 家里給你張羅親事, 無一例外的，都因你阻撓不了了之。

“那期間, 我發現陳嫣變著法子的接近你，便尋機問, 意何為。

“說, 要嫁給你。

“我說那不可能, 以你陳嫣的資質, 我們家大公子真看不上。

“說不需要他看上, 只要能嫁給他就行。

“請我全。

“我那時并不知道你已有意中人, 便只是敷衍陳嫣，說你不妨多留意他時常走的人。

“隨后，老爺想抓給你定下一門相宜的親事，我便想到了陳嫣，游說之后，老爺同意了。而你，因這樁親事回了董家。

“你回家常住之后，我一直命人留心你的大事小。有負責灑掃的下人先后幾次把你作廢的一些畫稿給我，有幾張上面，畫的是同一個孩的側臉。

“你在董家，對于我，是怎樣的一個所謂的嫡長子，對于佑卿，又是怎樣的一個長兄，不需贅言。因你而起的顧忌憂太多，我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我把你那些作廢的畫、寫過的文章給了陳嫣，本意是讓投你所好，盡快博得你的青睞。

“可我如何都沒料到，你那時不但不想接那門親事，更不想留在董家。

“我所做的，就是這些。”

董飛卿斂目思忖片刻，“說下去。”

“……”董夫人著董飛卿，眼中畏懼之漸漸加深。說了，做過的就是那些事，可他卻要說下去，分明是篤定后續仍有作為，是推斷得出的結論，還是已經知曉一切？

董飛卿重復道：“說下去。”

董夫人思忖片刻，道：“你離京前后，陳嫣私下見過我一次，說已經了笑柄，日子特別不好過，是以，需要幾個得力的人手，請我幫忙。

“我娘家在廣西，有幾年，那邊兵荒馬的，有些家底的宦之家，都會請懷絕技之人到家中，以防宵小作。我娘家也不例外，因此，識得一些高手。

“我答應了。在當時，并沒料到，的目的是追蹤你們兩個。幾個月之后才知。”

董飛卿微一頷首。

董夫人神誠摯地道：“我不論有意無意，都幫過陳嫣。今日前來，是賠禮道歉，也想跟你商量出個章程。老爺也說了，只要你能不計前嫌，董家會竭盡全力善待你和蔣徽。你若愿意，隨時可以回董家。”

董飛卿似笑非笑的。

這會兒的蔣徽，心神清醒過來，對董夫人道：“我倒是想不出，夫人是如何說服董閣老的。你做過的這些事，跟他說過沒有？”

董夫人目微閃，“我遲早會告訴他的。”轉向董飛卿，指一指巨額銀錢，“這筆銀子，我是來送給蔣徽的，沒收。你怎麼看？”

董飛卿道：“沒收就對了。”

董夫人面一黯，道：“只要你能讓董家的人安穩度日，董家可以把全部家底送給你——不，我娘家的全部積蓄，也送給你們，這樣不？你若想回到場，也不需自己找門路，老爺可以為此與首輔聯手，如此，不會有任何人阻撓你的仕途。這些，只需你一句話。”

董飛卿笑開來，“錢財，自己賺來的花著才踏實；仕途，是我早已放棄的。你請回吧。我再不守規矩，也犯不著在你找上門的時候出手刁難。至于日后，好自為之——那筆賬，我會慢慢跟你們算。”

董夫人面轉為灰敗，并沒依言起，“你得想清楚，陳嫣大可以通過捕風捉影，四散播你們兩個的流言蜚語。

“董家的人大多都有自知之明，可是老太爺、老夫人……不是我們能勸得了的，萬一到時候二老幫襯著陳嫣，敗壞你們兩個的名聲……

“何必呢？

“你們若是愿意過平順日子，陳嫣那邊，我們來，我們替你們懲戒，好麼？

“依我看，陳嫣對你們這般歹毒，絕不是因為鐘于你。”

董飛卿與蔣徽俱是無聲地一笑。

這婦人抬出老太爺、老夫人，是在很委婉地威脅他們：如果不肯接提出的好，那麼，日后會促兩位老人幫著陳嫣對付他們。

可是，那又怎樣？

那兩個老糊涂，董飛卿從來就不會高看，就算他們當街發瘋撒潑，他都不會意外。

他沒再搭話，徑自喚郭媽媽送客。

董夫人步履沉重地離開了。

夫妻二人四目相對，靜靜地、長久地凝著對方。

沒錯，他喜歡，喜歡到了骨子里。

他和，都有著那樣不堪的家族。

對他說過，蔣家長房的人，誰娶了誰倒霉。

他對說過，董家的人，誰嫁了誰倒霉。

這樣說的時候，就都已打定主意離開，只是不知對方也和自己一樣。

從北地回到京城，再到背離家門，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景。

仔細想想，他是在回到董家著手退親一事期間，意識到了自己的心跡。

最初，不愿意承認。

隨后，一次次地想：為何是這般的差錯？

如果在與丁楊定親之前便心，那麼，不論如何，都會與表明心跡，問愿不愿意與等自己離開那個所謂的家，攜手余生。

末了，便是深深的無力：從小就與他疏離相待的孩，怎麼可能看得上他？他又能給什麼？

閑來站在畫案前，想用作畫緩和煩躁的心境，對著畫紙，常常會無意識地勾勒出的側臉廓。

但能畫出的，也只有側臉的線條，怎樣都描摹不出的眉眼、神采。

迄今算是畫的，只有那幅江南煙雨圖中的背影。

世間緣，不是你心就能如愿。他很明白這一點。約聽聞親事生變、與家族決裂，便想，不妨等一等，日后再看有無緣分。

可是，他離開家門之后，已不知去向。

原本并沒打算長時間四漂泊，因為這一消息，踏上計劃之外的旅程。

去的地方，算是與有關——

他從北地回到京城，和修衡哥、薇瓏一起去葉先生那里看，盤桓終日。

當日晚間的宴席間，和薇瓏詢問北地有沒有特別好吃的點心、菜肴——姐妹兩個一樣，都是小吃貨。

他照實說了，隨口問，你要是有時間走南闖北，想去哪里？

想了想，笑說我出門游走的話，不得先去一些地方，嘗嘗那些地道的名菜。

他問：都有哪些？

說：陜西的羊羹和鍋盔、贛南的小炒魚、柳州的螺、安的扣碗、杭州的西湖醋魚、蘇州的蔥烤鯽魚、揚州的清燉蟹獅子頭——應該都是值得前去品味的。

頓了頓，大眼睛忽閃一下，又說要先去嘗羊羹和鍋盔，最后自然是要留在江南，那邊好吃的多，風景怎麼也要一兩年才能看夠吧。

他就笑了，說居然跟我想的差不多。

葉先生揶揄他們，說你們兩個沒正形的，別把薇瓏帶壞才好。

薇瓏卻是托著小臉兒，滿臉憧憬，說我要是也能四走的話，一定也要去這些地方看看。

笑說沒事，我要是能去，就能替你看、替你嘗嘗那些好吃的——把他的話先一步說出來。

后來，他曾刻意前去的地方，正是所說過的那些。

在陜西的那段日子，一面觀著生母的形，一面請友人幫忙留意的消息。

逗留了很久，其實有等的意思。只要到陜西地界，他就能獲悉，與面。

但是，一直沒等到的消息。

像是消失了一樣。

離開陜西，又去了談及的別的地方——有時有差事、事由在，需要特地出時間、日夜兼程趕去，再拜托朋友在當地留意是否去過。

始終不曾得到消息。

那種日子，是滿懷希，又是滿腹無。

去江南之前，他想，當時的言語，或許只是隨口一說，興許早就忘了。但是，江南那一帶，遲早都會去的吧？

要在那里等。

等重逢，盼一個最的可能。

等了一段歲月，他陷了特別糟糕的狀態：心神被莫名的不安、憂心驚擾，終日暴躁、消沉。

然后，他接了一趟私差，與方默不眠不休地來回奔波數日，回到江南當日，一封寥寥數語的信件送到他手里：蔣徽命不久矣，等你來救。隨附的是他送給的珍珠發箍的贗品：做的可以說是一般無二，相同的一個位置，有著一顆同樣有瑕疵的珍珠。

心里是什麼滋味，說不清。

直覺告訴他，就在江南，并沒被人扣押、囚/，信件上的言語，又不能不當真。

他用了在江南所有的人脈，找。至于自己，似乎是每日沒日沒夜地走在街頭，循著覺尋找。

也知道，該追查那封信的來，只是事出突然，對方又是收買人送信給他，實在是無從查起。

心火太大，煎熬太久，他病了。病得很重。

那一段，偶爾走在街頭，會覺得自己興許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再不會醒來。

可是，還沒見到，又怎麼能倒下去。

終于，找到了。認出之后，他第一反應居然是沖上去打、訓一通——這小兔崽子，險些嚇死、急死他，呢？易容了，好好兒地當差呢。怎麼想，他都覺得自己像是個傻子——如果還有力氣的話，應該真就那麼做了，可是，沒力氣了，連話都說不出。

但有一點，心里是確定的：找到了，就再不會和離散，哪怕不想與他有一牽扯，哪怕耍賴犯渾，也要在近守，甚至，結為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