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回到醫館時,聽聞醫說楊程萬剛剛醒來。謝霄聽說醒了就放了心,他素來不慣那些噓寒問暖的禮數,也不愿麻煩楊程萬病中見客,當下請楊岳代為問候便匆匆走了。
踏房前,楊岳與今夏相視一眼,彼此心領神會,桃花林之事暫且不向楊程萬提起,讓他靜心養傷才是正事。
“爹爹,來,喝藥。”
楊岳小心翼翼地扶起爹地,今夏端來醫煎好的湯藥。
雖剛剛經歷傷打斷重接的過程,元氣大傷,楊程萬的目卻依舊犀利,只了今夏一眼,便問道:“夏兒,你臉不對,出什麼事了麼?”
“啊……嗯……”今夏支支吾吾,撒了個謊道,“不知怎麼回事,馬丟了……我找了半晌也沒找著。”
原來如此,楊程萬素知,但凡牽涉到銀兩,對而言都是天大的事,當下也只能嘆口氣道:“家的馬都打了印記的,民間不敢私藏,你且慢慢找。”
“我也是這麼勸的。”楊岳接過湯藥,岔開話題道,“我方才問過沈大夫,他說接得很妥當,這幾日就讓咱們住后廂房調養,方便他隨時給您復診。”
楊程萬深知自己小小捕頭,能此厚待,必定是陸繹使了銀兩囑咐下來的,緩聲問道:“陸大人呢?”
今夏楞了楞,這才想起陸繹來:“不知道,我沒留意,之前他還在的……”
“你們,”楊程萬頓了下,才已有所指道,“你們要謹慎,說話,做事都要規矩,莫讓人抓住什麼把柄。”
這個人難道是指陸繹?楊岳詫異道:“他一直熱心給您治,只要不越逾,我想他應該不至于為難我們吧?
對兩個小輩有些話不好明說,楊程萬嘆了口氣道:“他熱心自然有他熱心的道理,錦衛何時會做虧本買賣。”
頭兒指得是陸繹別有所圖?
可頭兒就算治好了,也只是個小小捕頭,以陸炳呼風喚雨之能,又能圖他什麼呢?
今夏不解,楊程萬卻已不愿再說下去。
服侍爹爹用過湯藥,仍扶他躺下休息,楊岳要照顧爹爹,晚間自然留在醫館;今夏是個姑娘家,多有不便,只得回驛去。
“你記得把這個吃了。”楊岳把那瓶芰荷丹給。
“我沒事了。”
“保不齊里還有余毒未清,吃下去妥當。”
今夏只得接過來。
“六枚藥丸就得一兩銀子呢,你可別糟蹋了!”楊岳擔心不吃,把藥丟一旁糊弄事兒。
今夏大驚:“這麼貴!那怎麼能吃,咱們把它退了吧,能不能退?”
楊岳無語:“我說小爺,命要錢要?這玩意退不了,你不吃可就糟蹋一兩銀子呢。”
“我知道了。”
今夏百般無奈地把藥瓶揣進懷里。
夜如墨,無星無月,亦無風無雨。
今夏躺在驛廂房的床上,了無困意,腦中匝匝都是這幾日間發生過的事,一幕幕在腦中來回替。不知是否果真有剩余毒瘴,靈臺一片混沌,毫理不出頭緒,便爬起來倒了一枚楊岳給的芰荷丹吞下去,恐辣得難,又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
此丹完全不像之前所吃的那枚藥,口冰涼,帶著淡淡水菱角的清香,簡直可以稱得上爽口。
那麼,之前所吃的究竟是什麼?又是誰喂吃的?
今夏愈發弄不明白,拖了腳步復躺回床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約約聽見外間梆子響了兩聲,才模模糊糊睡去……
恍恍惚惚間,一既陌生又悉的大街上,周遭燈火璀璨,人們肩踵,笑語喧嘩,仿佛在過什麼熱鬧的節日。茫然四顧,看不到一個悉的面孔,繁燈似錦,卻始終孤零零的一個人。
奔跑著,倉皇尋找,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尋什麼……
子忽然猛地落下,踏半溪流水,似飄似浮,聽得流水潺潺,見一艘畫舫緩緩飄來,舫中有竹之音,娉娉裊裊,眼梢眉角般勾人。待那畫舫自眼前駛過,才見到舫一對男相擁而立。
那子緩緩轉過頭來,朝今夏嫣然一笑,面似桃花柳如眉,赫然是翟蘭葉。
今夏正想開口,忽見那男子也轉過頭來,正是楊岳。他嘿嘿笑著,眼耳口鼻滲出細細紅線,越來越多,鮮泊泊而流,笑容扭曲而猙獰。
“啊!”
今夏大一聲,騰地坐起,自夢中驚醒過來。外間春雷滾滾,電將室照得慘白,方才想起來,今日正是驚蟄,雷從地底而起,驚醒萬。
起到桌邊,想點燈卻一時不到火石,索間把早前喝水的瓷杯落在地,摔了個響脆。
還不及嘆氣,尚未回神之際,只聽哐當一聲,門被人踹開,有人強行闖了進來。
上只著單,手邊連個趁手的兵都沒有,隨手抄起茶壺就預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砸過去再論其他。
“袁姑娘!”那人道。
這聲音有點,今夏手一滯,夜空又是一道電閃過,那人眉目雋秀,正是陸繹,卻又烏發散落,素袍半披,顯然是急匆匆而來。
“陸大人?!”
陸繹原是全繃,見全然無恙,似松口氣,沒好氣地瞥了眼手上的茶壺:“……這也算是待客之道麼?”
今夏捧著茶壺,慢吞吞地看向半殘的門:“您的樣子,也不像是來做客的。”
“方才我聽到你這里有聲,”他并不習慣對別人解釋,“還有瓷杯碎裂之聲,以為此間在打斗。”
想不出什麼借口,今夏只得如實道:“我被夢魘住了,起后想點燈,不小心把杯子打了。大人您真是功深厚耳力非凡,這麼遠都能聽得清楚。”兩人所住廂房相隔甚遠,況且還夾雜著雷聲,著實由衷欽佩。
陸繹冷哼了一聲,也不知是不屑的欽佩,還是不齒驚的緣由。
雷聲陣陣,仿佛從屋檐邊滾過,今夏借著閃電總算著了打火石,將燈點起,看見地上的碎屑,暗嘆口氣,扯了塊布將它們收拾起來,裹了裹丟在屋角。等做完,回看見陸繹竟然還在,而且還坐了下來,原本半披的素袍已穿戴整齊,烏發仍舊披散著。
既然他不走,今夏也不好怠慢,倒了杯水推過去:“大人,請喝茶。”
陸繹并不去端茶,略挑起眉。
對于這位錦衛大人細微表的含義,今夏已能猜著幾分,無奈且歉然道:“我知道是茶是涼的,可三更半夜,我也沒地方燒水去。大人您大人大量,將就一下吧。”自己也口得很,自倒了一滿杯咕咚咕咚喝下去。
修長的手指輕輕弄著杯子,陸繹并不解釋自己為何還不走,況且錦衛做事向來沒解釋的必要。他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道:“說說你的夢。”
“……沒什麼,就是尋常噩夢,”今夏本能地不想說真話,信口胡謅道,“被狗追,被蛇咬之類的。”
陸繹抬眼,緩緩道:“我聽說你今天去了城西桃花林。”
今夏愣住,一時想不出他是從何聽說,且究竟知道多,只能順勢應了聲。
“命還大,沒死啊?”他淡淡道。
瞳仁嗖一下,今夏背脊繃,戒備地盯著他,沉聲問道:“我沒死,大人很失麼?”
聞言,陸繹似乎怔了下,復打量的神,抑著語氣中的氣惱:“你以為是我想殺你?不是我妄言,我若想要你死,有三十六種以上的法子可以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若是我,你以為你此時還能在這里麼?”
錦衛的手段,今夏自然是知曉的,說老實話,也想不出陸繹有什麼殺人理由,當然也沒聽說錦衛殺人需要理由。
于是,只好不吭聲。
大概也懶得和計較,陸繹接著問道:“你在桃花林里遇見了什麼?”
“一對男,抱在一塊兒……咳,他們都穿著服。”生怕陸繹誤會,補充道,“子已經死了,我不認得的臉。那男子我沒看見長相就暈過去。后來有人往我里塞了一枚藥丸,讓我含化了咽下去,再后來有人把我抱出了桃花林,我也沒看清他的樣貌。最后,是謝霄背我下山,說起來,我在此事上還欠了他份人。”
陸繹冷哼了一聲,才皺眉道:“你能確定真有一對男,會不會是你中毒后的幻覺?”
今夏怔了怔,腦海中,那對男確是古古怪怪模模糊糊,更像是幻境中的人,可是自己又怎麼會有如此臆想呢?
“我、我不知道。”慢慢道,“我方才夢見那男子轉過來,是大楊,臉上都是。”
陸繹靜默地看著,片刻之后才道:“你覺得他想殺的是楊岳?”
“來人約的是大楊,大楊走不開,我才替他去。”
“此人知道到醫館找楊岳,必然知道楊程萬正在醫治傷。自己爹爹在治傷,楊岳多半走不開,而你會替他去。”
今夏顰眉思量:“有此可能,但來人為何不直接找我呢?”
“也許你認得他而楊岳不認得,也許他上有破綻擔心被你看出來,也許就是故意要讓你放松戒備……”陸繹斜眼瞥,語氣不善,“虧你還是個捕快,怎得連這層都想不到?或者,你是關心則?”
興許是因為謎團太多,自己在此事上確是有點著慌,今夏梗梗脖子道:“大人您對頭兒也好的,你也不想大楊出事吧。”
陸繹慢條斯理地抿了口涼水,才道:“福壽天定,楊岳若真殉職,我能做的,頂多就是自掏腰包讓他捕頭待遇。”
“……”今夏怔住,眨了幾下眼睛,接著又眨了幾下眼睛,臉上驟然堆出與此時極不相稱的燦爛笑容,“大人,若是我……就是我!我也殉了職,您會不會也讓我一下……嘿嘿嘿……那個……捕頭待遇?”
陸繹默然起。
“大人!大人!您別走啊,咱們再聊一會兒……我給您燒水泡茶,行不行……”
任憑今夏打疊起十分殷勤,陸繹恍若未聞,徑直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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