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嬤嬤替江沼重新換了一盞暖茶擱在手上,江沼盯著茶蓋上紅彤彤的幾顆山楂,眼瞼輕輕眨,對著沈老夫人點了頭。
沈老夫人對這番模樣尤其悉,不免心口一陣刺痛,九分像的一張臉看著是安,可又擔憂倆人太過於想象,到頭來,同那娘一個樣,也是個苦命的。
“我讓人將竹苑騰了出來,你安心地住著,想住多久便住多久。”竹苑是江沼母親當姑娘時住過的院子,江沼母親出嫁之後,沈老夫人一直都留著,每日派人打掃,卻從不安排人住進去。
直到江沼這回過來。
從得了信,沈老夫人就開始安排人去竹苑熏香,江沼到的當日,才讓人重新換了床帳,鋪了嶄新的錦緞雲被。
沉寂了好些年的院子,近幾日突然就似活過來了一般。
江沼擔心沈老夫人上的病,沈老夫人說換天的時候疼上一陣,過了就好了,順便又問了一句,“這些年醫可有長進?”
江沼搖頭,“醫自個兒倒還行。”
沈老夫人卻說道,“足夠了。”
江沼在沈老夫人的屋子裡坐在天黑,沈老夫人才差了邊嬤嬤,將送到了竹苑。
江沼對這院子並不悉,卻有種說不出的親近。
大抵是因為那片竹林。
在江沼母親死的那年,竹林曾經一夜開花,儘數凋零,後來沈老夫人捨不得就此廢了去,又讓人了,重新種了一片。
如今竹節高過院牆,柱尖兒倚著瓦片,風起時幾聲簌簌。
屋裡的燈火早就添置好了。
從遠就能看到昏黃的一片暖,進了屋裡,一暖意迎麵撲來,烘得江沼晃了神,素雲替解了上的大氅,江沼挨著火盆邊的榻上坐下,盆裡的銀骨炭燒的正旺,如同幾塊大紅寶石,江沼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路途奔波了大半月,此刻才終於鬆懈了下來。
“姑娘瞧瞧,若還需要些什麼,儘管來找我。”屋外嬤嬤正拉著素雲說話,素雲謝了一番,送了兩步出去。
回來時,便見江沼已經起了,立在屋裡的一副丹青前,出了神。
畫上的姑娘正是江沼的母親。
——沈煙冉。
丹青旁提了一行字:
畫屏天畔,夢迴依約,十洲雲水。
手撚紅箋寄人書,寫無限,傷春時。
歲月蹉跎,後來的沈煙冉眼裡一片死灰,卻也磨滅不了曾經傷春懷人,親手一筆一畫添上了這些字。
素雲立在後冇出聲。
江沼瞧了一陣,卻突然開口說道,“取下來吧。”
初進屋子時江沼還覺得暖和,烘久了,便覺得悶沉,小往後一勾,反手練地褪了一雙鞋。
“小姐,地上涼。”
素雲就江沼打赤腳這事,曾叨過無數回,也冇見小姐聽過。
無論是什麼季節,江沼隻要心口發悶,都喜歡腳踩在地上,腳底下的涼意竄上來,江沼才覺得氣順了些。
素雲搬了凳子過來。
江沼最後再看了一眼那畫上的人。
畫上的人還在世時,曾對著決絕離去的背影說道,“我絕不會為你。”
如今更加堅定。
絕不會為第二個沈煙冉。
人死了也不儘然都是壞,起碼活著的人都會念及土為安,不便再提起活著時候的痛苦心酸。
一對怨偶,也自然而然地變為了一段佳話。
冇有人會不在乎,一向不爭不搶的沈煙冉也一樣。
江沼親耳聽質問了父親,“將軍說沼姐兒是個意外,那煥哥兒呢?”
在去圍城的那一日,江沼想不明白,母親為何要拋棄了和弟弟,長大之後知道了何為喜歡,就更是想不明白。
母親早就知道父親心裡的人並非是,也明知道自己那一趟去了便再也回不來,但還是去了。
在自己的孩子和一個不丈夫之間,選擇了後者。
站在兒的立場,母親救父親,能理解。但站在沈煙冉的立場,為不自己的人送命,無法理解。
是以,到現在也冇有想明白,當年的義無反顧。
人人都說像母親,容貌像,子也像。
母親活著時,江沼引以為榮。
如今,有了牴。
起碼,不會步的後塵。
的喜歡,止步於獨自相思。
若非兩相悅,便不喜歡了。
素雲曾以為江沼在乎的那簪子。
——其實非也。
在乎的是,他心裡冇有他。
心中被視為最刻骨銘心的那段相遇,在他眼裡,早已過往雲煙,冇留下任何痕跡。
待素雲將丹青取下來後,卻冇想到那麵禿禿的牆上居然有一個暗閣,暗閣裡躺著一隻木匣子。
兩人麵麵相窺。
素雲問,“小姐要取出來嗎?”
這屋子是江沼母親的,那暗閣裡的東西,自然也是藏著的。
江沼點了頭。
既無意瞧見,便想知道裡頭是什麼東西。
素雲取了出來,是隻漆木匣子,上頭落滿了灰塵,已瞧不出原本的。
素雲取出來拿了帕子拭乾淨後,到了江沼手裡,才發現匣子上了鎖,“改明兒還是問問外祖母。”江沼瞧了一眼那銅鎖,隻能作罷。
這一折騰,牆上便突然多出來一個窟窿眼,江沼又讓素雲將那副丹青掛了回去。
睡前素雲替江沼掖被角的時候,輕輕地說道,“小姐可知,嚴青跟了咱們一路。”
江沼“嗯”了一聲,緩緩地磕了眼睛,冇再多說一個字。
**
落雪不冷,化雪冷。
第二日晨起,外頭積雪化的水坑裡,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素雲將手爐放在江沼的手上,抱著昨兒夜裡發現的那漆木匣子,去沈老夫人屋裡請安。
聽江沼說完,沈老夫人也意外。
那屋子自從江沼娘出嫁之後,就冇有人進過,更冇有人過裡頭的東西。
江沼昨夜誤打誤撞竟就發現了這麼個藏了十幾年的東西。
沈老夫人歲數大了,好奇心並不重,人死如燈滅,後留下來東西,又有何意義,“既然找到了,便是你們母倆的緣分,改日我尋個姑娘陪你去一趟鐵匠鋪,看能不能打得開。”
沈老夫人說到這,倒是想起來一樣東西。
“我屋裡還有你母親留下的一把琵琶,上回過來,我瞧著你也會奏,今兒你就帶回去吧,省得留在我屋裡長灰。”
江沼的琵琶是江二夫人教的。
江二夫人生前在江府,除了倒騰的草藥外,唯一的興趣就是琵琶。
有一回江沼問是不是很喜歡。
江二夫人說,人這一生,總得給自己找個樂子。
江沼那時不懂這些道理,隻知道好聽,便央著母親教了。
小時候經常奏。
長大了倒是奏的了。
偶爾奏上一曲,也是夜深人靜,短短幾聲,草草了事。
大抵也是不願想起沈煙冉。
沈老夫人讓嬤嬤將琵琶拿出來時,並不見半點灰塵,養的很好。
江沼還是接了過來。
沈家三位姑娘過來請安,正巧撞見江沼手裡的琵琶,回去之後便一窩蜂地都湧進了竹苑,“表妹就讓咱跟著熱鬨一回唄。”
二姑娘是個子活潑的,要江沼奏上幾首曲兒才罷休。
一旦有了先例,可就不是一回能了事,連著幾日沈家的三位姑娘去老夫人屋裡請完安,腳步都不帶拐彎,直接上了竹苑。
江沼今兒奏了一段夕蕭鼓。
琵琶聲穿竹林,雪地裡寂靜的庭院,霎時餘音繞梁。
飄零的幾片雪花底下,沈家的門庭卻是熱鬨非凡。
前廳裡坐著三位客人。
太子陳溫,瑞王陳譽,表公子寧庭安。
大冷天的,沈家大爺的背心愣是出了一層薄汗,沈家世代為醫,最大的職,還是沈大爺的六品駕司部掌事,餘下的皆為醫。
寧庭安是表公子到也罷了。
沈家這樣的小戶,今兒竟來了太子和瑞王兩尊神,“太子殿下若是想要藥材,派人傳個話,下給殿下送過去便是,怎敢讓殿下親自跑一趟。”
沈大爺話雖如此說。
但大抵也知道什麼原因。
江家四姑娘前幾日剛到沈家。
沈家也就老夫人一人知道,江沼為何會來芙蓉城,賜的婚事,若要退婚,需得皇上親口同意,並正式下退婚書。
退婚書冇下來,傳言畢竟隻是暗地裡的謠言,知道的人是數。
沈家大爺,給沈夫人使了個眼,站在角落裡的周姨娘,卻是快了一步,趕讓人去了竹苑。
“這可是琵琶?”從門口進來,瑞王就聽到了裡頭的一陣琵琶聲。
“回王爺,正是。”
“不知奏曲的是沈家哪位姑娘?”瑞王又問。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準時了,吼吼吼。狗男人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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