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才分了家產,結果纔到夜裡, 程老侯爺就去了。
僕人出來報了喪後, 院裡哭聲頓起。無論太太小姐,還是僕婦丫鬟, 此刻都低了頭垂淚。程老夫人子晃了晃,險些向後跌倒。眷們嚇了一跳,連忙喊道:「老夫人!」
程老夫人馬上就被丫鬟扶住, 程瑜瑾也走過去,扶住程老夫人的胳膊:「祖母,您怎麼樣了?」
程老夫人定了定神, 拄著柺杖朝裡走去:「大半輩子夫妻, 今日便走了。我去送他最後一程。」
程瑜瑾扶著程老夫人往裡邊走, 室裡人已經滿滿跪了一屋子,看到程老夫人進來, 眾人紛紛避讓:「老夫人。」
程元賢和程元翰也直起來:「娘。」
程老夫人徑直往裡麵走去, 床邊的人都站起來,給程老夫人讓路。程老夫人側坐在床沿上, 看到帳子裡麵的程老侯爺靜靜地閉著眼, 長長嘆了口氣。
「你活著的時候不願意看我,沒想到連死了,也沒看到最後一麵。」
程老夫人抬頭, 看到程元璟站在不遠,沉靜冷淡,姿如竹。
僅僅是站在那裡, 就已經和旁人大不相同,當真是謝庭蘭玉,雅人深致。程老侯爺死的時候,眼睛裡一直能看到這個孩子,想必他也安心了吧。
此時屋外圍滿了人,慶福郡主、阮氏等人也著帕子站在外堂門口,沉默注視著程老夫人。程老夫人很快就回過神來,形了,程瑜瑾立刻上前扶住程老夫人的胳膊。
程老夫人說道:「大姑娘,恩慈,恩悲,恩寶,你們上來給祖父磕頭吧。」
程老侯故去,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給祖父磕頭了。程瑜瑾斂著子跪下,默然地行了全套大禮。
等磕頭之後,程瑜瑾立刻趕回院子換服。出門的時候就穿了素服,可是現在程老侯爺已經去世,要換上孝了。
喪事講究非常多,又不如喜事兆頭吉利,所以整個宜春侯府都顯得糟糟的。丫鬟和主子每個人都很忙,然每一件事都安排欠妥,也不知道到底忙在哪裡。程瑜瑾趕到的時候,靈堂後麵供眷休息的院子空空的,連個丫鬟都看不見。程瑜瑾順著抄手遊廊,穿過廂房時,聽到裡麵傳來約約的說話聲。
「……霍夫人上次來就說了,想要早點完婚。現在正好撞到公公的孝期,墨兒可怎麼辦?」
「為長輩守孝天經地義,霍家若是因為這些事挑剔,那這婚不也罷!」
另一個子的聲音跟著增大:「二爺您消消氣,你突然這麼大聲音,小心招來人!我當然知道要守孝,爹去了我亦傷心不已,恨不得將自己的壽數挪給爹。墨兒的孝心也是一樣的,你從小看著墨兒長大,墨兒是什麼樣的孩子,你還不知道嗎?」
程瑜瑾腳步頓了頓,立即就認出來,這是阮氏的聲音。方纔另一個說話的男子,想必是程元翰了。
屋裡的阮氏繼續說道:「隻不過如今況不同,靖勇侯都二十一了,尋常男子在他這個年紀,早就抱兒子了。可是他前些年因為霍家侯位的事沒法說親,之後又上了戰場,婚事就一年年耽擱下來。如今好不容易騰出空來,婚事早就耽擱不得。原本我們和霍家說好半年完婚,可是正好撞到了孝期,霍侯爺怎麼還能再等一年?墨兒的婆婆本來就難纏,現在有了現的理由,萬一開口說要給霍侯爺納妾,那該怎麼辦?」
程元翰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疑:「霍家怎麼敢?正妻未進門就納妾,他們這樣做不怕壞了名聲嗎?」
「他們怎麼不敢!」阮氏的聲音帶上些急切,說,「規矩嚴明的人家才講究正妻未進門前不納妾,一來是給正妻臉麵,二來是怕生出庶長子,壞了嫡庶尊卑。可是靖勇侯年紀畢竟大了,終究是子嗣重要,若是正妻不能進門,靖勇侯為了子嗣納一門妾室,旁人也不會說什麼,說不定還會贊靖勇侯尊重正妻,讓正妻安心給祖父守孝。」
程元翰的聲音沉默了,阮氏乘勢說:「一年的時間啊,又沒有避子湯灌著,難保不會生出個庶出脈。如果是兒還好,萬一是兒子,墨兒可怎麼辦?」
程元翰沒有再說話,阮氏低了聲音,絮絮說著什麼,聲音漸漸難以分辨了。程瑜瑾假裝什麼都聽到,輕手輕腳後退了兩步,故意加重聲音走進來。廂房裡的夫妻二人以為有人來了,立刻停止了說話。
程瑜瑾走進正堂後,很快阮氏從廂房裡出來,探看是誰來了。進門見到時程瑜瑾,表僵了僵:「大姑娘,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祖父守夜。」
「你們是兒家,老夫人不是說心疼你們,讓你和墨兒不必過來熬夜了麼?」
「祖母心疼我,我這個做小輩的更要來盡孝心。再說,三弟這麼小都在靈堂守著呢,我都十四了,熬一宿算得了什麼。」
阮氏說不出話來,此刻慶福和程老夫人在前廳安排靈堂,下人也都糟糟的,阮氏見後院無人,才趕拉著程元翰來商量對策。沒想到突然來了人,偏偏還是程瑜瑾。阮氏不由有些懷疑,可是想到,剛才一聽到腳步聲就停止了說話,談話容應該沒被人聽到纔是。阮氏又留心看程瑜瑾的臉,發現程瑜瑾一無所覺,和丫鬟忙著準備守靈的事。阮氏徹底放了心,站了一會就出去了。
阮氏轉後,程瑜瑾瞥了眼的背影,無聲地收回目。
辦理喪事是非常耗費心力的事,一整夜下來,程家所有人都麵疲。理論上兒孫應該給長輩守足七天,然而等到天矇矇亮的時候,許多人都找藉口,去旁邊的屋子裡歇著了。
程瑜瑾一夜沒睡,此刻也麵素白,眼睛發紅,配上孝,乾淨中出一種冷艷來。杜若心疼程瑜瑾,旁人在懶,程瑜瑾卻是實打實跪了半宿,趁著此刻靈堂裡無人,杜若悄悄對程瑜瑾說:「姑娘,你要不去配間歇歇?」
程瑜瑾想到等天亮了,就該陸陸續續有人上門來弔唁,麵容疲倦能顯示孝順,但太過了就影響觀了。完了十多年的程家大姑娘不能接自己有醜的時候,於是趁著現在沒人,趕去茶水間恢復生氣。
杜若端上來一杯熱騰騰的薑茶,一杯薑茶肚,程瑜瑾才覺得重新暖和起來。連翹從院裡帶來了糕點,此刻正一碟碟往外端,一邊還在唸叨程瑜瑾:「姑娘您手怎麼這樣冰?雖然了夏,但是夜裡地上還是又又,姑娘就這樣跪在地上,這可怎麼得了!要不奴給您取護膝過來,您跪著也好些。」
熱氣氤氳,程瑜瑾的眉眼在水霧後,有些看不清。杜若覺到程瑜瑾似乎心裡有事,低聲問:「姑娘,您還在想二太太的話?」
連翹沒聽懂,二太太說了什麼話?可惜此刻沒人有功夫給連翹解釋,程瑜瑾放下茶盞,長嘆了一聲:「霍長淵確實不小了,他們會這樣想,實在很正常。」
這也是杜若想不懂的地方,杜若問:「姑娘,給祖父守孝天經地義,還能積累孝名,二太太今日看著卻很著急。姑娘,您說二太太這是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程瑜瑾掩輕輕打了個哈欠,說,「還不是怕夜長夢多,想讓程瑜墨趁著熱孝嫁人。」
「啊!」杜若很是吃驚,連翹聽到這裡,也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老侯爺昨夜突然去了,程瑜墨眼看就要為祖父守孝,一年不得婚嫁。阮氏怕耽擱太久,靖勇侯府那邊等不及,先納個妾室回來。故而想趁著熱孝,讓程瑜墨提前嫁過去。
父母死守三年,祖父母死守一年。但是適婚年齡就那麼長,如果每一次都守足了孝,適齡的兒孫年齡被拖大,就不好再說親了,尤其是子。所以民間還有一種說法,說是如果家裡有未婚的兒孫,長輩辭世後不能安心,生魂會在人間停留白日。這時候兒孫趕趁著熱孝嫁娶,讓長輩安心進迴,也是一種孝順。
要麼三個月出嫁,要麼就等一年,阮氏想做的,便是在熱孝趕讓程瑜墨嫁人。
連翹不太懂程瑜瑾為什麼看起來神凝重,將糕點盤放好,說:「姑娘,反正霍家已經和您沒關係了,您心二房的事做什麼?雖然有熱孝婚這個說法,但是終究不登大雅之堂。但凡講究的人家,便不會讓兒趕熱孝婚。日後別人說起來,也會指點二姑娘著急嫁人,連給祖父守孝都沒守全。這是二房自討苦吃,姑娘管們做什麼? 」
程瑜瑾搖頭:「如果程瑜墨是我姐姐,我纔不管什麼時候親,想在孝期嫁人我都不會理。」
「姑娘,您是說……」
程瑜瑾深深嘆了口氣:「長有序,如果二太太說服了老夫人,讓程瑜墨先嫁人,那我該怎麼辦?姐姐還沒婚,妹妹就嫁人了,這豈不是明晃晃地告訴別人,我被家族放棄了麼。」
杜若和連翹終於明白這件事的利害之。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出焦急來:「姑娘,那該怎麼辦?」
程瑜瑾默然不語,想這件事想了一夜,發現並沒有兩全之策。不可能犧牲自己的名聲,也沒法讓阮氏打消念頭,為今之計,隻能趕快搞定未來夫婿。隻要趁事態還沒擴大之前找到下家,口頭上訂了婚,也就無所謂這一年旁人會說什麼閑話了。
事不宜遲,得儘快收網了。程瑜瑾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林清遠,勢在必得。
程瑜瑾略微修整一二後,又到靈堂守著。眷和男子弔唁的場合是分開的,報喪的訊息天一亮就送出去了,現在想必各家各戶都收到訊息,從今日開始,陸陸續續會有眷上門弔唁。
和紅事不同,出席在白事場合的都是一個家族能發號施令的人,這樣好的臉時機,程瑜瑾怎麼會放過。雖然說心裡已經視林清遠為未婚夫,但是如果出現了更好的選項,也沒道理拒絕麼。
程瑜瑾懷揣著這樣的打算,端端正正跪在靈堂。麵如白紙,一重孝,神態悲傷沉靜,蒼白中又不失端靜麗,來來往往的人經過,都要往這裡看上一眼。
等日頭爬高後,前來弔唁的人明顯多了起來,程瑜瑾一直跟在程老夫人邊,程老夫人不濟,程瑜瑾理所應當地擔當起迎來送往的任務。前來安程老夫人的太太們見了,免不了要多問程瑜瑾兩句。
程瑜瑾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代替程老夫人送一波夫人出門,回來時,一進門就撞到一夥極為悉的人。
霍薛氏正和阮氏等人坐著,聽到聲音,下意識地回頭,沒防備看到下,一個穿著白服的孩子雙手握,靜靜地站在門口。
六月的正好,灑在人上微微泛出金來,安靜地站在下,麗的幾乎讓人以為是幻境。
要俏一孝,除去了繁瑣的首飾、喧鬧的,一純白之下,越發顯得烏髮紅,麵頰如雪,眉眼如畫。
霍薛氏乍見之下有些出神,這時候旁邊的太太看到,好奇問:「這便是霍夫人的兒媳了?好容貌,好氣質,霍夫人真是好福氣。」
一旁的阮氏聽到,臉上的笑都僵了。聽說霍薛氏來了,特意跑過來招待霍薛氏和其他幾位太太,沒想到卻聽到這樣一番話。
阮氏快連笑都維持不住,霍薛氏的臉也說不上好看。們倆人還沒想到怎麼圓場,程瑜瑾已經從外麵走了進來。落落大方,施施然給眾位夫人行禮,神倒比霍薛氏、阮氏還坦然:「幾位太□□。謝太太讚譽,隻不過太太認錯人了。」
幾位夫人都微微睜大眼睛,程瑜瑾在眾人視線中頷首一笑:「我是程家大姑娘,程瑜瑾,已經和霍家退婚,並非靖勇侯之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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