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聲巨響，腳下的地面就是一，秦琬子一歪，差一點沒站穩，忙手扶住了牆壁。

頭頂上撲簌簌的一蓬灰灑了下來，秦琬頓時灰頭土臉。

“孃的，又來……呸。呸。”

秦琬連啐了幾口，好不容易纔吐掉裡的灰土，就手擡起袖子了臉。只是被同樣滿是塵土的袖子過，臉上反倒多了幾道污跡。

但秦琬沒空去在乎個人衛生的問題了，看看左右，這座炮壘之中，人人都是被落灰撲了滿頭。

“木頭。”他點了一名親兵，“去看看打到哪兒了？有何損失？”

親兵飛奔出門，秦琬又狠狠地吐了一口滿是土味的吐沫，擡手拍了拍自己的服。

一蓬灰頓時又飛散起來，他旁邊的人就皺起眉頭，“拍兩下，越拍灰越多。”

秦琬橫瞥了一眼，逗留在他寨中的定州路走馬承文嘉，此時正拿著條白綢手巾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拾掇乾淨。

見文嘉拿著手巾繡花一般細心地著，秦琬哼了一聲，嘲笑道，“文八，你窯子裡洗臉是不是？”

稍微上檔次的青樓，客人們一落座，立刻就會端上手巾、水盆，讓客人洗臉洗手，這洗塵。

文嘉手停了停，沒跟秦琬鬥，擡眼問，“是那門大將軍炮？”

“呸。”秦琬又啐了一口，歪著把牙裡的土給嘬了出來，“要是隨便一口將軍炮都有這陣勢，我們也別在這地兒站了，先找好埋自己的坑吧。”

“都監！”

剛剛奔出去的親兵轉眼就跑了回來。

“怎麼樣了？”秦琬用手背抹了抹臉，倒也不拍子了。

“中彈的就是旁邊西八段的城垛外牆，是遼狗的那門大將軍。”親兵了口氣，“沒人傷到。”

“西八段，不就在邊上？”

“是近得很。”秦琬咂了咂，“難怪這一下子來得猛。”

他看起來若無其事，但心裡連打了幾個寒戰。天門寨的城牆按東南西北分，每個方向的城牆再分段，秦琬帶著人巡到這西南角樓的炮壘中，旁邊就是西壁第八段。

而且還是城垛……秦琬從炮眼出去，正正地就看見一排如同鋸齒的城垛，正平齊的。這高度，要是偏一點，說不定就能鑽進這炮壘裡面。

一枚直徑五寸八分、四十多斤重的炮彈飛進來，這炮壘裡的三十多人，能有一半活下來就算撞大運了。秦琬可不敢說自己的運氣好，多半就會變一堆爛泥——近幾天見了許多次的那種。

五日前，遼軍主力在天門寨下扎定營盤，開始炮轟天門寨。一開始就在城下排出來輕重火炮一百餘門，從夜裡就開始轟擊天門寨的城牆。

不過遼人三寸、四寸的榴彈炮——遼人那邊歸屬於將軍級——程最多隻有大宋這邊相同口徑榴彈炮的三分之二，加上高度上的劣勢，一直都被天門寨的火炮羣給制著。好幾火炮陣地剛剛設好開火，就被城頭上的炮火給炸翻了。

唯有兩門大將軍炮，程接近三裡，火炮陣地也設置在宋軍火炮的正常程之外。幾日工夫，往天門寨轟了有七八十炮。

最開始的十幾發角度略高，四十來斤的炮彈甚至越過天門寨的城牆，進了城寨，砸垮了四間屋子，造數十人的傷亡，最慘的幾個直接被炮彈碾了泥。之後，準星才逐步調整到城牆上面，集中擊西面城牆。

在重型炮彈的撞擊下，條石和大號青磚包起的牆到了不小的損傷，有幾磚石崩落，出了裡面的夯土來。如果繼續瞄準擊下去，失去了磚石保護的夯土，不要多下就會崩塌下來，到時候可就危險了。秦琬都已經調派人力，在牆損區域的側，清理近房屋，挖掘壕，修建第二道防工事，以保證城牆牆垮塌後，還有辦法來維繫西面的防。

幸好昨天午後一門突然啞火了，似乎是炸了膛。只剩下一門炮後，炮彈發的頻率不止減了一半，估計是怕剩下的一門再炸膛。有一下沒一下的，讓秦琬安心不。只是重炮就是重炮，就算是發速度降低下來，但危險卻一點沒有降低。這一回，也是差一點就丟了命。

秦琬定了定神，又問，“城牆有沒有事？”

“沒事……”親兵想了一下，補充道，“包磚裂了，城垛也鬆了。”

“早就說了。”文嘉在旁話，“天門寨這種老式城寨，本就不適合火戰爭，怎麼改造都沒用。”

“你老在修之前說啊。”秦琬嘿了一聲，嘲諷道，“朝廷花了四十多萬貫給修好了，拆了重來？”

文嘉笑了笑，沒嘲笑回去。

秦琬嘖了一下，也沒繼續說了。

一開始，秦琬對科班出的文嘉其實看不上眼，覺得他就是個紙上談兵的趙括，但相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文嘉的脾氣不錯，議論古今之事，兩人觀點也相近，一來二去，倒是了能聊得來的朋友了，就是秦琬看不慣文嘉從京裡帶來的公子哥兒的作派，喜歡嘲笑兩句。不過對文嘉的學問，卻是很佩服。

他從地上撿起掉落的黑板，小心地再掛回牆上。掛上去後他仔細地調整了一下角度，退後一步又觀察了一下是否傾斜，確認一切完好，秦琬回頭問，“算式沒弄壞吧。”

“又不是瓷。”文嘉說著，兩隻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算式。

“真夠麻煩的。”秦琬心中一陣煩躁，這幾日被遼人藉助重炮打得不能還手，讓他憋了一肚子氣。

文嘉心平氣和地說，“要怪那就怪軍監吧，誰讓他們留下了表上沒做雙倍裝藥的模式。”

秦琬急躁地問，“能不能再快一點？”

“真的快不了。”文嘉以專家的份告誡道，“這要仔細驗算。萬一沒算對，卻把程給暴了，遼人可不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

秦琬來回踱步，問，“我這天門寨中難道就找不出一個能打下手的？”

文嘉盯著黑板上自己寫下的那麼多公式和計算式，“要是韓相公家的衙在，估計也能算。家學淵源，韓相公家的子弟，在算學上應該有所建樹。”

“是嗎？”秦琬的聲音中蘊含著百般滋味，“要是真的來了就好了。”他嘆息道，但立刻他又嘆道，“不，還是別來的好。”

“怎麼？”文嘉還是在看黑板上的算式，手裡拿這跟筆，頭也不擡地問道。

“肯定要提心吊膽。萬一出了事怎麼辦？我可當不起啊。”

文嘉放下筆，回頭道，“但他要是在這裡，保州、定州，甚至整個河北路都要把銳送到這裡來。”

“是啊，韓相公的面子肯定都要給的。”秦琬又看了一下小黑板，上面麻麻的算式，讓他一陣眼暈，“說起來，遼主還真給我面子。率了幾十萬大軍南侵，不繼續南下，卻跟我這小小的天門寨鬥什麼氣。”

“不管是誰。”文嘉檢查著黑板上的計算，“若是夜裡背後一直頂著一把匕首，夜裡也睡不安穩。”

秦琬又擡起槓來，“真宗皇帝時，北虜的太后、皇帝南下黃河，留了多城池在後面。”

文嘉沉默著，專注地盯著黑板，當秦琬以爲他沒聽到的時候，又突然開口，“現在能跟過去一樣嗎？”

是不一樣。

遼人南征北戰數百年，他們所習慣的戰法中，並沒有圍攻駐有大軍的堅城城寨的例子。

他們也不習慣離草原居住，更不願因爲住在城市中，而不得不遠離他們心的馬匹。

但鐵路給了他們一條更好走的道路，而裝備了全軍上下的火槍火炮，也讓他們不敢輕易離開這一條道路。

只是秦琬還是想擡擡槓，“跟過去比的確變了，但也不該變這麼多啊。看他們進攻的樣子，都看不出來是遼人了。”

“如今又有誰能不變？”文嘉拍了拍手，將手上的筆末給清掉。

“即使攻下了我這天門寨，也會耽擱不時日，有這些時間，早就能深……深……”秦琬忽然變得神凝重起來，“文八，你有沒有覺？遼人不敢深我大宋地界。”

“是嗎？”文嘉漫聲道，依然關注著他的黑板。

“應該沒錯。”秦琬走了兩步。他相信自己的覺，他看看文嘉，臉更加凝重，“肯定是這樣沒錯。”

“也就是說。”文嘉放下了公式，擡頭道，“計劃泄了？”

當韓鍾決定固守保州車站之後，定州路的作戰計劃，就變了敵深，以韓鍾爲餌，將遼軍主力吸引過去，最後在保州城下與遼軍主力決戰。天門寨也做好自守，放遼軍深國境的打算。

但遼軍這一回卻是慢悠悠的，全然沒有繞過天門寨的打算。即使因爲攜帶了重炮，不便離開鐵路機，也完全可以以一部分兵力牽制，然後主力繼續南下。

這的確可以用計劃泄來解釋，當發現敵人選好了決戰的地點，任何一名合格的將帥都不會選擇讓敵人如願以償。

不過秦琬有個更大膽的想法，“或者說，是遼國皇帝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