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的況是，以遼人在飛狐陘的守備況，河東軍本攻不下來。損兵折將只爲了讓河北輕鬆一點，熊本老糊塗了纔會聽從這種命令。死傷多了，背罵名還不是他熊本？！

“若都堂嚴令，熊本又如何敢有異議？”

“玉昆之意難明。”章惇搖頭，推之意分明。

呂嘉問則雙眼一亮，終於聽到了他想聽到的回答。

遼人準備南侵時，正因章惇、韓岡相互牽制，又不願平遼之功讓予他人，故而就把河北河東一分爲二。要不然選一人宣兩路……

“那章韓二相還能坐得安穩嗎？”

那是之前有人問起時，呂嘉問反問別人的話。

當時呂嘉問拿著章惇和韓岡做理由，可他本人同樣是不願意看到李承之或者熊本，立下太大的功勞。

但現在遼軍南侵之勢已，形勢已有變化。

遼軍如同重錘懸於頭頂，呂嘉問確信，京城之中，對李承之是否能抵擋得住遼軍進攻到悲觀的絕非數。

歸到底，李承之也沒打過仗，郭逵當年能力抗遼寇，他不一定能做到。當初都堂決定他去河北的會議，呂嘉問又不是沒參加，很清楚當時的況。都堂本就沒準備與遼人全面開戰，只是擺出一副不惜一戰的架勢而已。

就像街頭兩個地爭地盤，把手底下的人都拉出來擺下陣勢，一邊以爲這一次不過是劃道道講規矩，不會打起來，哪裡想到對方拔出刀就砍過來了。

而且因爲京畿和大名暴雨災的緣故，河北方面的準備至被耽擱了半個月，以倉促無備之，對早有預謀之敵，究竟能有幾分勝算？呂嘉問覺得一隻手出來，還要再屈兩三手指。

一旦河北有變，都堂中對遼態度最爲強的韓岡，就會是士民怨恨的焦點。誰讓韓岡發表了那麼多不惜一戰的言論，還把嫡長子送到了邊境上。

所以章惇會說一句“玉昆之意難明”，正是因爲都堂對遼方略的主導者就是韓岡。

呂嘉問已經從章惇的話語中，聽到了幾分不滿——對韓岡的。

“遼主寇邊，已是百年未有之事，遼主車輦越境，更是景德以來第一回。事涉皇宋安危，都堂不可置事外，推與李奉世一人負之。”

呂嘉問的意見似是合合理，章惇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幾分期待。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至能韓岡讓渡出手中的一部分權力。

如今朝局穩定，都堂諸人都是益者，即使呂嘉問也不願破壞現在的平衡。藉機趕韓岡下臺那不現實，呂嘉問從來沒想過，但韓岡手中的勢力範圍，卻不一定是固定的。

章惇角抿起，久久無言，看起來已經被呂嘉問的提議打了幾分。

只是心中，韓岡許久之前說過的幾句話翻了起來。

“知道當年小弟在隴西隨軍時，最煩的是什麼？就是明明隔了幾千裡，卻還在背後指手畫腳的人。”

“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那是張子房，可不是文、呂之輩。”

“隔了上千裡，對前線形勢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對戰局的變化更不可能及時作出適合的應對，憑什麼要求將帥聽命從事？”

“這些還算好。更有一等惹人憎厭的，是視軍前千萬將士命爲刀槍，不用殺賊，反倒用來攻取政敵。每日只盼軍損兵折將，半點仁心也無。”

似乎是當年在南下援救廣西的路上聊天時說的，如今回憶起來，卻彷彿就在昨日。

“之。”章惇嘆了一聲，“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堂既然已經封壇拜將，前線軍略便一託與其人，都堂剩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結果。勝則賞，敗則罰，適時走馬換將，以應新局。”

呂嘉問想說話，卻被章惇攔住。

“設制置使是爲了什麼？就是爲了統掌一路兵馬，以便及時應對軍機敵。要是對制置使所擬方略還指手畫腳，作何制置使，乾脆直接指揮各路將帥好了。不過……”說到這裡，章惇話又一轉，“之你的提議其實也有道理。只是河東的確不能貿然進攻，還是得相信熊伯通的判斷。”

呂嘉問皺起眉，問，“相公的意思是？”

章惇一笑，“陸上走不得，但海上能走是不是？”

是機會，章惇也不會放過，只是不能讓呂嘉問如願以償罷了。

“什麼海上能走？”韓岡人隨聲至，甚至把通報的守衛都甩在了後。

“玉昆，你可終於來了。”

章惇大笑著長而起，迎接韓岡，沒有去看呂嘉問的臉。

韓岡進來，匆匆與章惇和呂嘉問見了禮，問，“在說什麼海上？”

“玉昆，此事不急，先放一邊。”章惇抓著韓岡，把另一份文書遞到面前，“這份名單，沒把兒算進去吧？”

韓岡掃了一眼擡頭，卻是京師水患的死亡名單，他看了看章惇，而後點點頭，“的確只記了戶籍上有姓名的。”

章惇又問，“開封府之前統計的傷亡數目，也沒有計兒吧？”

“的確。”韓岡點頭。

黃裳之前帶來的傷亡數字，不論是暴雨災害帶來的傷亡，還是之後加上病癥的死亡，都沒有把嬰兒算進去。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戶籍造冊，一般都不會將七歲以下的兒編籍簿之，便是宗譜列名，也不會太早。

儘管在這個國家醫學技不斷進步的況下，開封府——目前大宋全國也只有開封府纔有相對最爲準確的數據統計，以及最好的醫療水平和制度——新生兒死亡率已經降到了百分之八，對比過去生四個就要死一個的比例可說是奇蹟，但放到後世，醫院不知要被憤怒的家長燒掉多回。

而七歲以下的兒——這與新生兒死亡率不是一回事——差不多有近兩會夭折。

沒有天花了，還有麻疹、水痘、痄腮等傳染病，就算不是烈傳染病，普通的頭疼腦熱引發的諸如肺炎、腦炎之類的病癥，也能讓質脆弱的兒撐不過去。

只是在過去，宗室家裡的子，有一半養不到能列名玉冊的七歲，皇子公主更是絕大多數都養不活，現在可以說進步了許多。世人也對此恩戴德，藥王廟中的鼎盛的香火可以證明，這是比較出來的結果。但要說已經到了可以沾沾自喜的地步，韓岡卻也不願自欺欺人——還差得遠呢！

正是因爲兒死亡率依然很高，世間的觀念才延續了過去的習慣，宗譜戶籍不列名，統計死亡率都不會計在。

章惇這個時候提起來，當然不會是要改變世人的舊觀念，韓岡直截了當地問道，“子厚兄的意思是……？”

章惇道，“朝廷要賑濟難者，如今子卻不計，市井之中難免會有異論。”

能有何異論？

丁壯主婦因故而亡，失了家中支柱，那是要賑濟。老人壽終，失了一家之主，也須安一二。子夭折，的確可惜，但按照這個時代的認識，只計較起來，卻無傷家計，哪裡需要賑濟。

但這番話韓岡說不出口，以他的名聲來說，也不能說出口。

“子厚兄所言甚是，之前的確是疏忽了。”韓岡乾脆地說道。

兩個宰相在這種事斤斤計較，本就是浪費時間，他等著章惇揭開謎底。

韓岡不耐煩，章惇卻又道，“但子姓名不列籍簿，若是聽說朝廷賑濟，難免有賊人作假。”

“子厚兄有什麼章程？”韓岡問。

“這件事還是得給開封府。”

“黃勉仲這回肯定又要苦了。”兩句話就把黃裳牽扯進來，韓岡開著玩笑，眼中戒備之更甚。

章惇也笑道，“能者多勞，誰讓他是開封知府。”

“議政之中，就數這個位置最是吃苦累。”韓岡笑著說話，等著章惇的換條件。

“北虜大舉寇，京中或會有所，攘外必先安。京師安靖，我等方能安然外敵寇。爲防萬一，最好把所有的苗頭都先鋤掉，方纔賑濟喪子家庭就是一條。”

韓岡怡然點頭，“子厚兄言之有理。第二條呢？”

“京師之中再多行幾日軍法。”

災害時是以軍法約束，盜一文即論死也不是嚇唬人的，且事急從權，冤枉人難以避免。但現在水退了，照常理一切都應該恢復到正常狀態，辦案不能再那麼簡單暴。但如果多行幾日，其實也沒有太多問題。

“也好。這樣一來京中穩定，也能好好計議一下北虜的事了。”韓岡疊起雙手，笑著說道，“比如……海軍？”

“還有定州路。”章惇也笑道。他與韓岡，笑得想兩個正要參加宴會的老饕，笑容中帶著腥。

夜晚方至，客人也才座，屬於他們的宴席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