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乙辛低頭，看著幾上，“全都在這裡了？”

工火監判馬人恭聲道，“回陛下的話，都在這裡了。”

“嗯……”耶律乙辛一指面前幾上，對耶律隆道：“一起看看吧。”

大遼太子依順地低下頭，看著幾上。

在他父子面前的矮幾上，擺著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沒有武甲冑，只有一些個人的隨品，而且明顯是南朝軍中風格。

馬人介紹道：“這些都是戰利品，來自南面天門寨派出巡邊的一名隊正。”

耶律隆默然瞥了馬人一眼。此人雖是工火監副貳，近來卻深得其父信任。

他隨手一指其中的一件挎包，一尺見方，式樣簡潔樸實，看揹帶長度，應是挎在腰間，“是牛皮的？”

“是牛皮。”

“真大方。”耶律隆冷笑了一聲，“還是南朝的牛多了？”

在遼國，也有奢侈到用牛皮做挎包，帳篷，馬，甲，穿戴，都不了牛皮，尋常包裹，兩張羊皮對就了。

他探手了皮包，隨即神一，手指又捻了一捻，狐疑地擡起臉，又一次問道，“是牛皮？”

問得沒頭沒腦，馬人則明瞭自如，解釋道：“南朝有新機，一張牛皮能剝三層皮子用。”

“一張皮子能分三層，這般細，難怪做買賣總做不過宋人。”耶律隆呵呵地又笑了幾聲，笑聲乾啞。

又是機。

南朝漢人心靈手巧，做工務農都是能手。耶律隆帶兵走到西域，黑汗人、波斯人、阿拉伯人他也見過不，種地的也有，做工的也有，就沒見過比漢人更擅長耕作製造的族類。

原本漢人雖擅長工農，但終究不擅廝殺，全靠人多來抵大遼，對大遼來說就是羊，但現在漢人卻在不停地將他們在工上的優勢發揮到了兵事上……

神思稍一恍惚，耶律隆又恢復清明，就手又扯了一下皮包，掩飾心地問道，“這般，做袍倒好，卻做不得帳篷。到底是怎麼鞣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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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人搖頭，“削皮、鞣製，都是南朝獨門技藝。”

“獨門技藝？”耶律隆又冷笑，“日後就只能指宋人賣給我們大遼了？”

馬人低頭請罪，卻並不否認耶律隆的話。

耶律隆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再看幾上，零零碎碎還有好幾樣東西。

耶律隆隨手拿起了一個掌大的小布袋子，因爲他認識這個布袋的外形，他最近得到的戰利品中，就有這麼一個一模一樣的布袋。

布袋裡面是一些常見的取火工，火刀、火石、火絨俱全。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一件件的果然沒有區別。

馬人道，“這些天，每一個俘殺的宋人上都有這套取火之，似乎所有宋國士兵都有發給。”

耶律隆隨手丟下，“是好東西。”

出門在野外旅行，有這麼一套點火工會很方便。無論宋遼，員隨的蹀躞七事，其中就有火石一項，而大遼國中，旅人出門在外，上也都會帶著火刀火石之類的工。但耶律隆試過，宋人兵卒中普遍配發的這一套明顯更爲易用。東西是好，可敵人有，自己無，卻是讓人憋氣的一件事。

耶律隆又隨手拿起一支三寸長的小竹筒，“這是什麼？”問的同時，他打開了封口的木塞，“鹽？！”

從竹筒中傾出的鹽末，聚攏在掌心，澤雪白，毫無雜質，一看便知不是那種帶苦味的劣鹽，當屬於第一等的上品。

馬人聲音響起，“一等鹽，在燕京市面上，至三百文一斤。”

大遼有萬里海疆，還有高原上的鹹水湖，並不缺鹽。但最上等的雪花鹽，大遼無法自產，從南面運來的此等鹽，能賣到三百文一斤，都是達貴人才吃用得起。可在宋人這裡，又是由兵卒隨。

耶律隆默默地一翻掌，將鹽倒回竹筒。

遼國鹽鐵同樣是國家專榷，國中食鹽皆出自沿海和陸的十幾鹽場，隨著日本、高麗被征服，鹽產量更是大幅上升，百姓的食鹽量遠勝大宋。唯獨上品鹽，遼國缺乏足夠的技來製造，這是極其現實的差距。而國中的達貴人，卻又不能甘心只吃劣的鹽，使得來自宋國的鹽回易難以絕——皇帝和太子吃的都是宋鹽，試問如何絕？

耶律乙辛一直都在觀察著兒子的反應，見耶律隆此刻神漸漸鬆，便探手拿起了半塊油紙包著的乾糧。

“看到這塊幹餅了？”耶律乙辛舉給兒子看，“宋人稱之爲糗糒。”

耶律隆聽說過南朝配發軍中的乾糧，爲方便兵們隨攜帶，都是做一個個方塊。

耶律乙辛把乾糧遞給兒子，“據說是用機製，得像磚，只有和水煮了才能吃，啃會崩壞牙齒。這一塊似乎就是。”

但耶律隆就手了一，沒費太多力氣就掰下來一小塊，度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誇張，再嚐了嚐又鹹又甜，還帶了點油。看看油紙包上留下來的摺痕，估量一下乾糧塊的大小，耶律隆道，“吃一塊勉強點能頂一天了。”

耶律乙辛淺淺一笑：“比干方便多了。”

“但他們帶不了母馬。”耶律隆拉下臉。

契丹健兒可以喝馬，吃乾，比宋人的乾糧省事，同時也更適口。

耶律乙辛指了指幾案，“宋人也不只有這幹餅。”

在幾案上，耶律隆又發現了兩小塊包著紙的糖，在遼國市面裡同樣價值不菲。

另有一隻活靈活現的細犬雕像，耶律隆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然後又拿到邊有嚐了嚐，驚駭道，“竟然是乾。”而且還是鹹牛乾，宋人到底怎麼做到讓乾得像木頭。大遼這邊的馬乾、牛乾都做不到這麼實。

“誰知道？”耶律乙辛道。大遼派在南方的細作，都去注意軍監了，在這方面下的功夫很。

耶律隆默默地放下乾。

幾案上，沒有其他吃食了。只剩幾封家信，從信封上可知此人名張英；幾百文錢，當百、當十、一文的都有。

最後是，一柄刀柄裹著細繩的匕首，鋼口燦然，耶律隆在牛皮刀鞘上輕輕一拉，就劃出了一個口子。

“好刀。”耶律隆不失聲。

若是給這把匕首換個名貴點的刀鞘刀柄，在自己的靴筒裡都毫不跌份。但在南朝，卻也只是放在一名小小隊正的手中。

“這些都是一個人的？”

馬人點頭道：“隊正的。”

大遼太子此時神凜然，南朝一區區隊正上的裝備，放在大遼，任憑哪個百夫長都會看得眼熱。

他父皇心意，耶律隆大概是明白了。

擡頭著耶律乙辛，他正想說話，卻聽他父皇吩咐道，“把這隊正的槍拿來。”

“是。”馬人領命而出，很快又進來，帶回了附帶槍刺的一柄長槍。

耶律乙辛拿著槍刺展示著，長度近乎於短劍，卡在槍口下特製的凹槽中，與如今通常所見的在槍口上的槍刺截然不同。

馬人在旁解釋道：“這是爲了避免柄部傷到槍管膛。”

耶律隆完全沒理會，在此桿長槍被拿進來後，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了槍管上。擡起眼，著耶律乙辛，他聲問，“聽說這支槍能遠及百步。”

就是外面的萬勝，也能打到百步外，但百步與百步之間，也是有著莫大的差別。

裝備了神火軍和一部分宮分軍的燧發槍——被命名爲萬勝一式——爲了增加殺傷力，特意加大了槍口口徑，發的子彈是重型鉛彈。十步之，即使瞄準的是牛的頭蓋骨，也能一擊崩碎。但五十步外就基本失去了殺傷力，能飛到百步外的子彈，基本要靠風。

而耶律隆聽說過，南朝最新型的槍支，程至兩百步，百步之能輕易穿鐵甲，同時經過訓練的槍手，基本上都在這個距離上，能保證足夠優秀的命中率，而不是靠運氣。

“是。”耶律乙辛冷冷一笑，“就是那桿傳說中的共和一型。”他又點了點槍上的一串字碼，“看這槍上的編號，至是八千桿了。”

耶律隆仔細辨認槍字碼，前面是殷文音標，後面是草碼數字。南朝的軍、將作二監，都採用殷文音標加數字作爲生產編號，通過編號，直接可以找到生產者。耶律隆這兩年已經很悉這種編碼方法。

他也知道，宋人之所以放棄過去刻天干地支和工匠、監造的姓名的監察方法，只是因爲太費時間了。

放在工火監的槍炮局，一千多工匠一年造槍也才數萬支，一天不過兩三百，什麼時候缺過勒工名的時間了？

偏偏宋人沒時間！兩國之間的國力差距，雖不願去想，但每到這細微，卻讓人看得越發明白。

馬人拿著槍，指點給耶律隆，“殿下請仔細看，這柄馬槍的膛刻螺旋線，如果子彈發時能膛螺旋線，就能在發時沿著膛線方向旋轉。陀螺旋轉時，直而不倒。轉得越快，陀螺越穩。工火監本也是看到了這一點，這兩年一直在研製帶膛線的新式槍支。”

耶律隆在馬人的話裡，聽到了幾分表功的意思，臉如寒霜，“東西呢？”

馬人道，“過去造不出來，現在可以了。很簡單的改變，既然已經知道了，回去立刻就能生產。”

耶律隆搖頭，“你們的話，能信一半，不，能有三是實話就不錯了。”

“這種事先不說了。”耶律乙辛不耐煩地示意馬人退下，死死盯著兒子，緩緩說道，“太子，看了這麼多，你當明白爲父的心意。”

耶律隆躬，“兒臣明白。”

耶律乙辛的語氣愈加和緩，“我不想自己埋在土裡後，還會被人給挖出來。”

耶律隆擡頭，“父皇，兒子聽說南朝那權相韓岡的兒子現在正在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