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我醋我自己「救亡圖存的時候到了,可是你卻開口『價格』閉口『利潤』地在我商行門口鬧事。」
「不是不讓你們賺錢,從你們廠子收的紗布巾我都已經按照市場價格補給你們了。」
「現在軍需要,需求推著價格往上走,這個時候你們要抬價?」
「為了這仨瓜倆棗的『國難財』,你們連良心都不要了?」
陸修說著說著,慢慢地竟然不知道那究竟是陸長卿的話語,還是他借著陸長卿的軀殼,口而出的肺腑之言。
一二八已經過去了,距離七七盧橋事變還有多時日?
曾經隻存在於教科書上的戰爭與紛了他所麵對的真實,活生生地躍然眼前。
他明明知道歷史的走向,可是心底卻隻剩下一種無能為力的頹然。
這就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
他從弦鑼鼓的聲音裡走出來,從兒長的中走出來。
他步步踏齣戲園子,悠長婉轉的咿咿呀呀聲漸漸褪去,繁華的街景了輕薄的假象,這個時代本真的麵目開始被逐漸揭開。
再也沒有比狄更斯在《雙城記》中的文字更能夠總結民國這個時期的句子了,「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這個時代的中國從來不隻是紙醉金迷的十裡洋場,更多的還有雨腥風與硝煙瀰漫,西方的堅船利炮破開了閉關鎖國的狀態,卻破不開人們閉塞腐朽的意識。
那一瞬間,他竟然有些分辨不出,究竟是陸長卿的話借著陸修口而出,還是陸修的話通過陸長卿的軀殼為人所聽到。
他看到陸家商行前簇擁起來的商人們漸漸地散了,他們拉著板車,帶著全部的貨,從哪裡來的便回到哪裡去。
周叔在他前把甩在地上的賬本一本一本地撿起來,仍舊歸置一遝。
「爺。」
他拉開車門,躬對陸修道。
陸修無言地進車裡,通過拉開的車窗看著外麵來來往往的人流。
一個斜挎著破布包的報一邊喊著「號外號外」,一邊小跑著衝到他的車窗下:「先生,來份報紙嗎?」
陸修給了他點零錢,開啟報紙看了起來。
好巧不巧,第一頁大版麵的照片不是旁人,正是陸長卿。
照片裡的陸長卿和往常一樣西裝革履地往那裡一站,好像是正在出席什麼剪綵儀式。
旁邊的配字堆滿了溢之詞,鉛印加的小標題一下子躍他的眼簾。
「北平儒商鼎力馳援抗戰,國破尚如此,何惜眼前財。」
洋車微微顛簸著上了路,陸修展開報紙繼續看下去,隻見下麵是幾行小字,大意概括就是首先簡單吹捧一下陸長卿年有為,縱橫商界的輝履歷,接著對於他屢屢捐贈錢糧支援前線的行為大加讚賞。
小字第一行赫然寫著——
「陸修,字長卿。」
陸修:我醋我自己?
會心一擊,他耿耿於懷地吃了這麼長時間的醋,居然吃到了自己頭上?
……對哦,還有表字這一回事哦。
無數陌生又悉的記憶翻湧上來,新的,舊的,那覺很不好,晦暗不明的記憶碎片像是數不清的玻璃渣子猛然灌進他的腦海裡,視線變連綿的白,接著一晃閃過無數景。
意識迷濛之間,他在零散的舊時記憶裡看到了一幅畫。
錯的枝杈、振翅飛的雀鳥,還有畫龍點睛的一抹紅。
是任伯年的花鳥圖,同樣的一幅畫正掛在他父母家樓梯間的牆上。
第一次見到這幅畫的時候陸修還在上中學,他爸陸宗儒帶著他出席拍賣會,發黃的脆弱紙頁被封閉在玻璃展櫃裡,穿著紅高開叉旗袍的司儀宣佈可以開始價了,可是臺下一片雀無聲。
半晌,陸修舉起他爸放在一旁的號碼牌,舉了起來。
司儀眼睛很尖,就像是坑蒙冤大頭一樣,飛快地讀出他舉起來的那個號碼:「1011號貴賓一次。」
「傻小子,你看不出來這是幅贗品啊?」陸宗儒低聲音對他道,「畫上的那點紅梅花倒是畫得不錯,可是一看就是後人添上的,假得多明顯啊!」
當時陸修還隻有十幾歲,他定定地盯著臺上的畫,固執地說:「這幅畫一定是真的。」
他說不出來為什麼,可是他就是這樣覺得。
特別是畫上那朵所有人都視作敗筆的紅梅,他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眼看過去就再難移開視線。
陸宗儒嘆了口氣:「算了算了,贗品就贗品吧,反正也沒多錢。」
「一百萬人民幣一次,一百萬人民幣兩次,」臺上的司儀抑揚頓挫地重複了兩遍,沒有人和他競價,似乎所有人都認定了這是幅毋庸置疑的贗品。
木槌輕輕落下。
「恭喜本件拍賣品由1011號貴賓競得,價為一百萬人民幣。」
再下一秒,聚燈下的拍賣臺不見了,臺下的一眾賓客也不見了,那個空間裡誰都不剩,什麼都不剩,隻有那幅花鳥圖留在原,上麵的一點紅鮮艷得刺目。
他聽到許春秋倒吸了一口涼氣,打翻的胭脂沾在了畫上,花鳥圖攤開在戲園子後臺的梳妝臺上,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心懷忐忑地抬起眼睛看他。
「多大點事。」
他取了許春秋勾臉用的細狼毫,蘸著抹在畫上的胭脂描繪出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來。
「這不就行了。」
他收了筆,把殘餘的紅俯塗抹在了的眉眼間。
原來那朵花竟然是他自己添上的。
原來許春秋在《如琢如磨》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來牆上的那幅畫是贗品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這個。
原來本沒有什麼陸長卿,他真的是心心念唸的陸爺。
陸修看著回憶裡許春秋緋紅的臉頰,心中後知後覺地翻湧起一陣狂喜,可是接著又有點心疼。
原來獨自一個人,背負著他們兩個人的回憶,走了這麼久。
越了數十年的景,睜開眼睛看到的還是他。
陸修這樣想著,想著,意識再一次沉了昏沉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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