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容之狹窄的空間裡幾乎沒有地方下腳,從前晾在院子裡的戲服被收起來放在箱裡,長衫、頭麵、刀槍劍戟,還有一些簡單的切末。
單人床的墊子很不講究的直接放在地上,屋子裡沒有一件像樣點的大件電,沒有電視機。這裡與其說是住人的公寓,不如說是放置擺件的倉庫。
(切末:戲曲舞臺上所用的簡單佈景和大小道。)
整個房間裡最值錢的一樣東西,大概就是靠牆立著的一塊牌匾了,烏木的底,鎏金的漆,仍然是那句「千秋萬代」。
牌匾還在,可是人卻沒有了。
「他們……」許春秋想問他們去哪了,他的戲班子去哪裡了。
那位拉胡琴的老先生、脆生生的小丫頭,還有那個年紀與他相仿的生角兒,他們都去哪裡了。
「我放他們走了,」杜子規蒼白的笑了一下,「徐老年紀大了,再這麼一直折騰下去,他的子骨要不住的。」
「小韓丫頭年紀還小,馬上要上初中了,我總不能耽誤了人家小孩子的一輩子。」
「還有彥哥,」杜子規漸漸的有些笑不出來了。
許春秋知道他說的「彥哥」指的正是那天在院子裡看到的那個正在撕的生角兒。
「上次我們去給一個大老闆唱堂會,班子裡人,就隻能使勁兒做技。」
「他翻跟頭的時候摔了……」
許春秋不知道該怎麼去安他。
「隻有我一個人了,還租那座院子做什麼呢?」
他猛地轉過頭來:「說句實話,我好說歹說也是個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手沒傷腳沒殘的,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死。」
「去工廠裡做工、去街上發傳單、騎著托送快遞,我做點什麼不行,都能養活自己,也不至於混得這麼狼狽。」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可是我不服。」
「老天爺給了我一把好嗓子,我就要唱戲。」
「就算隻有一個人,我也要把這戲繼續唱下去。」
許春秋看著昏暗的燈下,杜子規的影在裂了的白牆上投下的影子,無端的又想到了傅南尋口中七零八落的傅家班。
一心想唱戲的人沒有條件,有條件的人心卻飛了。
這種倒錯的巧合簡直令人唏噓。
「不早了,小許老師,」杜子規客氣的說,「我送你出去吧。」
許春秋擺一擺手,表示不用他送,自己也可以走。
順著積滿灰塵的樓梯間重新回到一樓,推門從那座鴿子籠似的老舊小區裡走了出來,小白盡職盡責的把送回了華娛傳給安排的公寓樓下。
許春秋沒有著急上樓,而是在原地緩緩地踱了幾步,公寓樓附近的環境很好,居住度低,綠化麵積大,和杜子規落腳的那片老舊的鴿子籠像是兩個世界一樣。
夜風帶著微微的涼意,彷彿吹著的思緒。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特別想要有個人聽說說話。
出手機來,之前發給陸修的訊息下麵已經跟了幾條回復。
「恭喜殺青。」
「時間不早了,到家了嗎?」
「到家以後發訊息給我。」
許春秋很想直接打電話給他,但是又擔心他手頭有工作不大方便,於是開啟手寫輸法,像個老年人一樣艱難的發訊息:「已經到家了,剛剛和劇組一起吃了散夥飯,圖導請的客。」
想了想,又慢吞吞的手寫發了一句:「你吃飯了嗎?」
陸修大概是正在等的訊息,下一刻幾乎是秒回:「正在吃。」
「我想你了。」
微信的聊天介麵飄飄搖搖的落下四角形的星星,許春秋覺得心裡暖呼呼的。明明他也沒有說什麼,都是些沒油鹽的閑聊的話,可是就是覺得心底有種莫名的安心。
陸修的訊息回得很快,一時間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一連串綠的文字泡冒出來,許春秋扁了扁,發了一條語音:「你打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
陸修那邊也改了語音:「唐澤沒有教你用26鍵輸法嗎?」
他以前見過許春秋給唐澤發微信,像個老年人一樣用手指頭在螢幕上寫字,有點笨笨的,特別可,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許春秋又發了一條過來,聲音的:「你不要發語音。」
「你不方便?旁邊有人?」陸修從善如流的改打字了。
他想一想又覺得不對,接著又跟了一條:「你不是已經回家了嗎?」
許春秋雙標的繼續發語音:「沒有人,我就在公寓樓下吹吹風。」
「我就是……一聽你說話就想你了。」
陸修慢慢的吸了一口氣,過了幾秒纔回復:「發文字就不想了嗎?」
「發文字也想。」
陸修笑了:「趕上樓吧,別在樓下吹冒了。」
許春秋那邊的訊息停了一陣,不知道是不是已經上樓了。
半晌才發過來下一條訊息,乍一看有些沒頭沒尾的:「陸總,京戲真的可以在這個時代存活嗎?」
「我們這些唱戲的人,真的還有容之嗎?」
原本堅定的相信著,相信著京戲一定會有一天迎來一個突破口,一個轉折點,哪怕是在現在這個全然不同的時代,它同樣也可以重新紅火起來。
可是今天一見杜子規,那些堅定的念頭好像一下子跟著搖搖晃晃的搖了起來。
商業中心的玻璃展櫃、沾滿灰土的白長衫、挨挨的老舊居民樓、孤孤零零的一個人,那是杜子規,也是這個時代許許多多的、唱不出名堂來的京劇演員。
有的時候也會想,會不會京劇就像是那塊立在半地下室牆邊的「千秋萬代」一樣,就這樣藉藉無名的被埋藏起來,再也沒有見之日。
真的可以做到嗎?
手機微微的振了一下,陸修的訊息終於又回了過來。
「如果是你的話,就一定可以的。」
那不是一句溫繾綣的話,也不是一句人心的勸解,陸修是真的這樣相信著的。
儘管他也聽不懂幾句,可是如果是許春秋的話,一定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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