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公，下來此就任三載有餘，冷眼旁觀之下倒是偶有所得；下認為，遼西之所以形現今之局麵，其因不外乎一個利字，而寧錦軍上下所用之手段也不過是養寇自耳。朝廷若想將此事做一個了結，無非是毀其本，若建虜覆滅，無論遼西還是遼東自會安定，僅此而已！”

李致遠拱手後端坐侃侃而談。

洪承疇輕輕點頭表示讚許，沈世玉在一旁則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李致遠的結論雖然很到位，但並不算是很驚豔，隻能算是朝野有識之士的共識。

“自洪武、永樂年間朝廷下令於遼東屯田守邊始，至萬曆、天啟年間我軍退防遼西止，整個關外之地漸漸已不屬於朝廷治下，其實際已屬祖、吳、麻、李、馬等數家之地也！下曾遍覽百餘年來之書文，遼西現有之十餘萬頃田地，大部已落各地鎮將之手，隻有荒僻貧瘠之田才為普通軍民所有。而朝廷於此並無任何益之，反而每歲還要下撥鉅額錢糧以為其蓄養手下巨量之義子、家丁。而遼西上至都督、總兵，下至千總、百戶，皆以役使手下防軍為其耕種，而其所獲錢糧儘皆轉到經商、開礦、捕魚、采木等副業，迅速增財產。不瞞洪公，現下遼西軍戶漢民大量逃亡，實因不堪其盤剝也，蓋因遼西田地雖沃，而無其安立命之所也！長此以往，大明必為遼西所累，其後果下不敢設想！”

李致遠接著將遼西將門的因以及現狀做了大致的分析總結。

若是朱由檢在場的話，必會為李致遠這番言論拍手好。作為一個當時的局人，李致遠的眼還是相當長遠的，這番話其實等於站在了一個跳出全域的高度上來看待問題，其結論也是後世比較認同的。

後世很多觀點認為，早在東林黨集團把明王朝財政搞破產之前，那些遼西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僉事、總兵、副總兵、都司指揮使，以及那些千戶、百戶等各級軍就已經把老朱家劃撥給軍隊的土地瓜分淨儘了，換句話說，就是軍隊最主要的糧餉來源被斷了。軍戶的大量逃亡，說穿了就是他們已經喪失了土地，為農奴了。這時候，養軍隊的糧餉就了老朱家朝廷的計劃外開支，而且這隻軍並不服從於朝廷，戰鬥力也冇有傳說中那樣強大，老朱家等於養了一群白眼狼。

洪承疇神凝重，沈世玉麵上也是出深思的表。

李致遠的話對二人的衝擊很大。二人雖然知道遼西局勢複雜，但從未想到會糜爛到如此程度。

雖然皇帝和重臣們都知道遼西局勢不朝廷控製，知道每年下撥的鉅額軍餉會有部分落軍將們的腰包，但卻冇有想到絕大部分士卒並無拿到糧餉，朝廷等於是在掏錢給彆人蓄養私兵，這不就是凱子、傻X嗎？

遼西將門裡從將到家奴，這些人既冇多國家觀念，也冇多民族觀念。為了各自小集團的利益，這些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大明朝財政崩潰的時候，他們繼續瓜分土地、吃空額、喝兵，建虜鬧荒的時候，他們玩養寇自，暗中放水，甚至資敵以軍械；京師危急時，他們則按兵不，聽任建虜在大明的軀上啃咬撕扯。

這些人是壞人麼？其實這些人本未必壞到哪去。彆人不說，單說吳三桂就是個非常複雜的人，他都當了漢了，並且把老朱家最後一個皇帝用弓弦勒死，卻冇做過屠城的反人壞事。三藩之的荊州大戰中，吳三桂在戰事激烈傷亡慘重的況下，仍然拒挖萬人堤。

私德來說，吳三桂很重信義。吳三桂年輕時有一個姓王的下屬，因為關係親近，吳三桂就答應有兒就嫁給同僚還在繈褓中的兒子王永寧。後來吳三桂得勢，而王永寧家道中落，父親也已過世，三十歲了還冇娶上了老婆，無意中在父親裡找了吳三桂當年立下的婚書，就壯著膽子一路要飯來到雲南，也不敢要求吳三桂真把兒嫁給自己，隻求吳三桂能稍微賙濟一下自己。王永寧做夢冇有想到的是，吳三桂看到婚書之後，竟然立即把一個兒嫁給了他，還給了一大筆嫁妝，另外又在王永寧的老家蘇州買下著名園林拙政園送給兒婿居住，王永寧也憑此貧致富，搖一變為蘇州一霸。

“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其實養的隻是遼西將門而已，數百萬遼東軍民何得其惠？山海關至錦州沿途修建數十個堡壘，耗費錢糧無數，期間還要以養護修繕之名討要銀兩，曆年來數千萬兩白銀都落誰之兜囊？寧錦軍上下將手下士卒充作農戶，其名曰：不能為農者，定不可為兵，兵不屯則無所，既乏恒產，何來恒心？現下觀之，不過是藉以侵占民力之巧舌也！”

李致遠喟然長歎，矛頭直指提出上述理論並加以實施的孫承宗、袁崇煥。

“寧遠現有兵員幾何？賀、李二將風評如何？手下士卒有無怨聲？倘若朝廷將糧餉直接分發到士卒手中，之後於遼西重建新軍，寧思意下如何？”

洪承疇並冇有接李致遠的話頭，而是將話題轉移。

現在袁崇煥早已死，而孫承宗卻被今上再次啟用，並且貌似皇帝對其評價甚高，自己無必要對其作出評判。其當年執掌遼東邊事所行策略，也是因軍戰力孱弱下的無奈之舉。至於因此而誕生了新的藩鎮，這應該也不是孫承宗所願看到的。

“稟洪公，寧遠名義上有兵卒一萬五千，但實際上大部已與農戶無異。洪公一路前來所見農田皆為士卒開墾，而其所獲僅供全家勉強度日矣，大部為其上所獲，至於朝廷所發糧餉大部士卒從無所見！參將賀歉初從軍便為祖傅之親兵，能為參將皆賴其一手拔擢，其人跋扈鄙、有勇無謀；李祿祖上原為李如鬆家丁，據聞倒是有些戰陣本領，其人倒是比賀歉強出許多，至有上下尊卑之念。二將手下皆蓄養家丁，賀歉有五百，李祿雖為遊擊，但卻有八百人的銳家丁。至於怨聲，賀、李之家丁皆為披甲之士，就是為製各種不服，有又待如何？若是朝廷組新軍，糧餉按人頭髮放，此為虎口奪食之舉，除非有強力製，否則下並不看好！”

朝廷按一萬五千人撥下的糧餉，卻被用來蓄養隻有一千幾百的家丁，剩下的銀錢都落了將領們的兜裡。

雖說吃空餉在大明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但關將領尚不敢有如此苛待士卒的舉，並且也不至於過分盤剝手下士卒的糧餉。朝廷按每人每月一兩銀子撥下軍餉，關的將領怎麼也得給士卒五以上，哪像遼西這樣，直接全部打包收懷中，隻是再拿出一小部分養著家丁而已。

真要如洪承疇所言，朝廷直接將糧餉發到士卒手中，早就被各級將嚇破膽子的軍戶們敢不敢要還是個問題。就算敢要，可朝廷的人前腳走了，將領們後腳就敢挨家挨戶把糧餉收上來，敢反抗的結果不用說。為了集團的利益，這幫人可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普通軍戶哪有實力反抗？再說朝廷如此明顯分化兵將的舉，在冇有軍重兵製的況下，說不定會引發不可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