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峪北端峪口外山腰的一座草棚,孫傳庭正在與楊明盛手談,偶有雨滴從棚頂滴落。全本小說網()
楊明盛將一塊白子落下後,舉目看向峪。在一片雨霧的籠罩下,兩側半山腰綿延不絕的草棚一直延到峪看不到的地方,草棚下的秦軍將士有的坐地閒聊,有的在保養弓弦,有的則在閉目養神。五天前秦軍便拔營來至黑水峪,選好地勢後等候闖營的到來。
楊明盛轉頭看向手撚黑子正在苦苦思索的孫傳庭,憂慮的開口道:“大人,大雨已經下了四日,闖賊卻毫未見人影,難不闖賊去打了漢中?那大人的佈置豈不是落到空?”
孫傳庭思考半天,終於將手中黑子落下。他抬頭笑道:“伯軒,汝之養氣功夫還是稍欠!石泉往漢中之路狹長艱險,易守難攻。若川軍主將非庸才,自會出漢中擇地據險而守。賊若西向,眼見勢難攻破,定會不戰而退。子午穀中有路通往西安並非事,闖賊中不乏聰慧之輩,必會擇易棄難!就算將你我放之賊營,亦是如此抉擇!”
楊明盛拱手笑道:“謝臺大人教誨!學生自是以大人為榜樣,效仿大人穩重沉肅之風,可惜邯鄲學步,未得其中三昧!”
孫傳庭哈哈大笑:“伯軒此言仿若一幅畫卷在本眼前展開,本依稀看到伯軒手腳著地,爬行向前!哈哈哈!”
楊明盛苦笑道:“大人休要打趣學生,大人學究四海,智謀深遠,學生依附大人側益匪淺。但能學的十之二三便已心滿意足!”
孫傳庭收起笑容開口道:“方臣已赴京師參加明年春闈,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定能高中!汝與逸晨、履中皆是本看好之人!汝等要多加努力,早日金榜題名,方可有施展才智之機!”
楊明盛正要回話,一陣馬蹄聲自黑水峪方向傳來,二人朝下去,雨霧中顯出一騎披蓑的士卒影。
不一會來騎馳至孫傳庭所在山下,翻下馬後沿著的臺階向上攀來。
孫傳庭笑道:“定是闖賊至亦!”
來人登上山坡進雨棚,頂著蓑雨笠單膝跪倒,雙手抱拳過頂大聲稟報:“稟臺大人,闖賊先鋒已至!距大人十裡上下!周總兵請示如何迎敵!”
孫傳庭厲聲喝道:“放其先鋒,擊其中段!告訴周遇吉,此戰定不能教高闖走!活要見人!死要見!否則提頭來見!”
劉三帶著手下兩千流賊在前麵帶路,過天星率部作為前鋒跟隨,從石泉進子午穀折黑水峪。然後是高迎祥帶著大隊人馬進穀中,數萬人馬推車挑擔走了半天才全部進穀中。
全軍進黑水峪冇多久,隨著一黑雲籠罩峽穀上空,天上下起了小雨。高迎祥下令全速前進,生怕雨勢加大,戰馬和車輛難行。
冇過多久,剛纔峽穀上空的烏雲逐漸蔓延到整個天空,淅淅瀝瀝的小雨變了瓢潑大雨。還算寬闊的山路變得泥濘不堪,綿延達二十餘裡長的隊伍行進速度頓時慢了下來。
此時前鋒已經行進了三十餘裡,想掉頭回返已是很難,隻能著頭皮往前,隻盼能早一點走出黑水峪。
到了晚上宿營時,數萬人馬隻能在泥水中搭起帳篷,大雨已將樹木澆,想生火燒水也尋不到乾燥的木頭。幸虧流賊們帶著早就蒸好的麪餅,從路西側的子午河中打來涼水,一口水一口飯的吃了起來。躺倒在的地麵睡覺之前,很多人都想著,明天睜開眼,天就放晴了。
誰知道第二天早上醒來,大雨還是繼續下個不停,並且毫冇有減弱的趨勢。
在大小頭領們的嗬斥聲中,流賊們不得不一邊大罵一邊前行。
走到第四天,闖營斷糧了。
雖然打破了三縣城後搶了不糧食,但同時也有更多的流民或被或自願的加進來。原先隻有一萬多人的流賊隊伍,迅速擴充到三萬多,整整翻了一倍。一下多出這麼多張吃飯,就等於最近搶來的糧食白搶了。
高迎祥本以為三日就能走出黑水峪,然後直接打下興平縣,馬上就又會有了糧食,可這都已經第四天了,還冇走出黑水峪。
他想派人去催促前鋒加快行軍速度,可前路上士卒車輛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一來一回的時間說不定就走出去了。
高迎祥讓人把僅有的數百袋乾餅運到中軍老營這邊,然後下令把被雨淋的已經發黴的乾餅分發給帶隊的頭領,並告訴他們每人一頓隻能吃半個乾餅。這數千老營士卒是他的基所在,著誰也不能著他們,其他人的死活他本不去關心。
兩千餘匹戰馬也倒下近半,本來可以宰殺吃,但那裡去找乾柴呢?高迎祥隻能忍痛放棄。其餘的戰馬也都掉膘嚴重,短時期本無法騎用,隻能牽著前行。
著肚子的流賊們隻能繼續前行。高迎祥派人到宣告,明日就能出黑水峪,然後打破縣城,大家想吃啥敞開吃就。
這一條果然奏效,士卒們本來漸升的怨氣迅速平息下去,每個人都在進了城先持盾飽飯再說。
第五日過天星派人傳信馬上走出黑水峪時,高迎祥因為大雨淋而染風寒,躺倒在擔架上。
不是他,連續數日冒雨行軍,數萬人的隊伍有一染病,數百人走著走著一頭栽倒泥水裡再也冇有起來。整個流賊隊伍戰鬥力急劇下降,就算大部分人走出黑水峪,怕也是要修整數日方能恢複。
劉三帶著筋疲力儘的近兩千人走進了軍的伏擊圈。由於雨霧遮蔽視線,加上此時的流賊們冇了力去山上搜尋哨探,更何況賊人們本冇想到軍會在這裡等著他們,隻想著趕快走出山峪的賊人們徹底喪失了警覺,在兩側半山腰的軍的注視下,繼續迤邐前行。
當高迎祥的中軍大部完全進伏擊圈後,隨著尖利的喇叭聲,兩麵山腰箭雨伴隨著雨點紛紛而下。
軍搭起的草棚使得弓弦冇有被打,雖然比起平時力道要小一些,但出的箭隻對大部分隻穿布甲和布的流賊殺傷力已經足夠。
被突如其來的弓箭蒙了的流賊們,隻能在慘聲中四躲藏,他們的弓箭弓弦早已,本無法還擊。軍的一千弓手比平日靶子還要輕鬆,集的人群不用瞄準,隻要往人堆裡直就行。
弓手完八後,剛纔短促的喇叭聲變了悠長的聲調,一萬多秦軍在各自將的帶領下,持槍拿刀從雨棚中向山下緩步行去。
峪口的許忠、劉應傑接到號令後,帶著手下士卒向峪衝去。
軍之所以緩步,是因為地上太了,尤其是從山腰往下走,要是想發力衝鋒,肯定摔的四仰八叉。
為了防止泥地導致軍摔倒,楊明盛想了一個辦法——鞋子上綁繩子。鞋底勒上數道繩,腳蹬地時能抓的更牢。
這個方法簡單可行,經過試用後,隻要不是快跑,摔倒的機率大大降低。
大部分流賊們已經一天多冇吃東西,加上數天的大雨,山裡溫度下降不,於半僵狀態下的流賊冇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麵對漫山遍野的軍,隻有高迎祥的老營進行了激烈的抵抗,其餘的流賊除了四散奔逃外就是跪地等死。
羅世芳帶著數百人從山的一側向闖營老營人馬行去,另一側同樣有數百人向著賊人行進,兩隊形了夾擊的態勢。
原本四千多人的闖營老卒,在軍弓箭急速出第三時便反應過來,有的躲在山石樹後,有的舉盾遮蔽,有的乾脆用同伴的做盾遮護。麵向他們的兩數百隻長箭僅僅殺傷了百餘名士卒。
軍下來後來不及排好陣型,流賊們已經拚儘最後的力迎了上來,雙方迅速混戰城一團,後續不斷有從山上下來的軍加戰團。
從未見過如此大場麵的秦軍,被闖營老卒刀砍槍刺殺傷百餘人後,頓時有些慌不堪,已經有人想要轉逃跑。
羅世芳冇用騎戰時的長槍,而是改用了一長長的鐵棒,重量在二十斤左右。
他從人群中疾步往前衝到隊伍的最前端,雙手掄圓鐵棒橫向一掃,隨著幾聲哢嚓作響聲,前麵幾名兇悍的賊人骨斷筋折,倒地不起。
接著手中鐵棒狠狠敲在一名賊人頭頂,賊人的頭顱瞬間破碎,白紅相間的腦漿四迸濺,猛地仰倒在地。
周圍賊人見他如此兇猛,不由地往兩側躲閃。羅世芳背後的軍見主將大發神威,已經膽寒的士氣立刻高漲起來,一片空白的頭腦裡想起了平時訓時的作。隨著隊的喊聲,軍排不算整齊的隊形,閃著寒的一丈多長的長槍平舉著向前行去。
戰鬥在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後基本結束。賊軍既無力又無士氣,闖賊老營在被圍上來的軍合力絞殺大半後,剩餘的跪地請降,但其中並冇有高迎祥的影。
周遇吉手持滴的大刀,在簡單的審問過一名老營頭領後,一刀將他的首級砍下,然後招呼一聲,幾百名士卒跟著他向賊軍來時的方向跑去。
高迎祥躺在數裡外半山腰的一山中,下的簡易擔架鋪著幾塊羊皮褥子,混十萬和高迎恩蹲在他的邊,數百名親兵分佈於山外警戒著,山下的樹上還拴著幾十匹能跑的戰馬,幾十名賊兵在看著。
聽著遠傳來的吶喊聲,高迎祥費力的睜開閉的眼睛,幾日來迅速消瘦下來的臉頰泛起兩團紅暈。
他從昨晚便開始發高熱,神智也變得迷迷糊糊,由於缺醫藥,混十萬等人也是束手無策,眼看大雨依舊不停,在淋著雨走下去,高迎祥怕是撐不住了。無奈之下,親兵們尋到一山,把他暫時留在這裡歇息躲雨,也僥倖躲過了軍的伏擊。
高迎祥角一下,臉上出一苦笑,吃力的開口道:“冇想到被軍埋伏了,這裡看來便是我高迎祥埋骨之所!你二人帶人走吧,晚了怕是來不及了!”
高迎恩流著眼淚道:“大哥彆再言語!留點力氣!俺這就帶你走!”
說完起向外大喊:“來幾個人抬著闖王!”
幾名親兵閃進了山,俯抬起擔架向外走去。
就在這時山腳下傳來幾聲呼哨聲,隨即幾聲慘響起。
混十萬和高迎恩臉一變:軍追來了!
當週遇吉帶著士卒們殺到山附近時,原先數百人的賊兵隻剩下幾十人,片刻之後便被軍斬殺殆儘。其餘的早就跟著混十萬翻山越嶺逃竄而去,隻剩下高迎恩和躺在擔架上的高迎祥。
軍冇有來到前,高迎祥眼見混十萬棄他而去,心既悲憤又無奈。這就是平日裡對自己恭敬異常,一口一個闖王爺喊著的老兄弟,事到臨頭纔看出其本來麵目。
他用疼裡摻雜著祈求和不捨的目看著弟弟,用虛弱但堅定的語氣道:“老三,殺了俺!你快走!給俺高家留一點香火!”他已想到落朝廷手中後,迎接自己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高迎恩自是明白兄長的意思。他們兄弟三個,二哥夭折,父母在他五歲時便已撒手人寰,是高迎祥把他從小拉扯大,兩人相依為命的在世間掙紮著。
他也不想如父親般疼他的兄長落軍手中,那樣對於心高氣傲的兄長來說,是一種巨大的屈辱。高迎恩眼眶蓄瞞淚水,抖著雙臂舉起了長刀。
想起自小跟隨哥哥東奔西走四討生活的艱苦,想起兄長多年來對自己的關懷和看顧,造反之後到的榮華富貴,醇酒人,從前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出現在他腦海中。他的軀如秋風中的樹葉般劇烈抖中,眼淚不由自主的流淌下來,他實在是下不去手啊!
咣噹一聲,高迎恩扔掉長刀後撲倒在高迎祥的上放聲痛哭,他心中不有了一悔意:要是兄長冇有造反,他們兄弟倆應該過著雖然辛苦但食無憂的日子吧。兩人膝下應該都有了兒,然後就是婚喪嫁娶,直到自己老死的那一天。早知現在,悔不當初啊!
當週遇吉押解著高迎祥兄弟二人出現在孫傳庭麵前時,孫傳庭揹負雙手看了一眼擔架上閉目的高迎祥,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笑聲裡充滿了誌得意滿的快意。
至此,流賊的旗幟人,橫行大明長達九年的巨匪高迎祥部就此煙消雲散,為了以孫傳庭為首的文武將擢升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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