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一日我並不在場，否則就可以看見二小姐的風姿了，實在憾。”殷之黎笑道：“真希日後還能有機會。”

姜梨微微一笑：“世上之人，比我高明的人不在數，世子自然能看到最好的，但那不是我。”

這話的意思裡，似乎還含了些別的意思。殷之黎看向姜梨，姜梨神平靜，他若有所思了一會兒，不再說話。適逢這個時候，他們走到了院子的石桌前，石桌前擺著棋盤和棋子，殷之黎就問：“二小姐，對弈一番可否？”

“好啊。”姜梨道。

他們就在石桌前坐了下來。石桌在樹下，枝葉間隙間，細小的日灑在期盼之上，變錯落的金。

殷之黎對姜梨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姜梨選了黑子。殷之黎便選了白子。

黑子先行。

姜梨其實也許久沒有與人下過棋了，薛昭不喜歡下棋，薛懷遠倒是很喜歡。年的時候，薛懷遠就拉著薛芳菲陪下棋，生生的把一個臭棋簍子變了高手。剛剛嫁到沈家的那幾年，沈玉容也喜歡和下棋，也曾有過“賭書消得潑墨香”的溫風雅，只是後來被越來越多繁瑣的事消磨了而已。

再後來，爲了姜梨，一心只爲復仇，也並沒有可以與對弈之人。姬蘅似乎不喜歡下棋，至姬蘅沒與一起下過，所以說，殷之黎能算是在爲姜梨以後，閒暇時候，與對弈的第一人。

殷之黎的棋風很溫，但一步步走的很堅定，相比之下，姜梨的棋子看起來就有些漫無章法，像是有些蹩腳。但六藝得了第一的人，怎麼會對棋類一竅不通。殷之黎喟嘆道：“二小姐的棋路，倒是別出心裁。”

“只是用些小聰明罷了。”姜梨說話的功夫，轉瞬又落下一子，狀若隨意道：“世子也知道，王的兵馬最近到了城外，準備起兵造反的事了吧。”

殷之黎手一頓，似乎沒料到姜梨會突然說起這件事，不過他仍舊是溫聲答到：“我知道此事，我父親這次回京，就是奉旨前來捉拿叛軍。”

“昭德將軍能制服的了叛軍麼？”姜梨問。

這話說的實在是有些天真爛漫，彷彿全然不知道王的兵馬有多，昭德將軍手下的將士又有多似的。而打仗對來說，只有一個“輸贏”之分，其餘的什麼都不明白。

殷之黎就笑了笑：“二小姐放心吧，有父親在，叛軍不會進城的。”

“那昭德將軍看來是比王更強了？”姜梨問。

殷之黎才落下一枚白子，聞言，擡起頭來看向姜梨。

孩子似乎沒有察覺對面之人的異，只是拿著黑子，似乎在認真思索在哪裡落子纔好。隨口就道：“昭德將軍想來不會只護城，還得去剿滅叛軍吧。否則王的人一直在城外盤旋，這麼長此以往下去，城外的人不能進城，城裡的人不能出城。大家都不方便，萬一王乾脆去攻別的城池，史書上不是有記載，也曾有叛軍攻下半壁江山，自立爲王的事麼？”

“二小姐這麼想也沒錯。”殷之黎重新低下頭，隨著姜梨落下一子，也跟著落子，他落子的作很快，不像姜梨還要思考，彷彿早就已經算計好了之後的每一步路一般。他道：“叛軍遲早是要消滅的，只是一旦戰爭開始，遭殃的都是老百姓。”說到此，他的眼裡閃過一沉痛之。

姜梨把他的這點痛盡收眼底，心中詫異，傳言這位郡王世子是個心地善良的慈悲之人，現在看來，倒不像是假話。爲上位者，甚至於說爲地位高些的人，總是不能設地的爲民衆著想，也不能會人間疾苦。殷之黎卻能思考到被戰爭連累的百姓，可見和旁人不一樣。

姜梨道：“戰爭也是爲了保護更多的百姓，這和世子無關，世子不必太過自責。”

殷之黎也笑了：“我父親常說我有婦人之仁，不是好事，二小姐見笑了。”

“心懷仁義，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世子不必這樣說。”姜梨微笑道：“世子很好。”

“你總是世子世子的我，未免太生分。我們之前在街道上見了一面，又一起下過棋，總歸算是朋友了。”殷之黎溫聲道：“日後就不要我世子了。”

姜梨愣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殷公子。”

雖然比世子好些，卻也沒有絡到哪裡去。不過好在殷之黎並不是一個得寸進尺的人，相反，他似乎對姜梨的這個稱呼也很滿意，不再提方纔的話。

二人認真下棋。

下棋的功夫，周圍竟也沒人來打擾他們，連個倒茶的丫鬟也沒有，卻正好格外的清淨。可以思考，一開始，是殷之黎的白子佔於上風，看似每次都把姜梨的黑子到絕，姜梨的黑子又總能絕逢生。下到中間的時候，姜梨的黑子慢慢的追趕上來，把白子吞吃掉一些，二人旗鼓相當，不分上下。於是殷之黎原本極快的作也慢了下來，甚至還會停下來思考一會兒。

一直到了最後。

黑白棋子各佔據半邊天，姜梨落下最後一子，擡起頭來，笑道：“贏了。”

一直是淡淡的笑容，雖然溫順客氣，但總覺得蒙了一層什麼的，此刻的笑容，卻是發自肺腑真摯。孩子笑靨如花，眼神明亮，日過樹枝落在上，格外人。

殷之黎也愣了愣。

隨即，他看向期盼，突然搖頭笑了，一邊笑一邊道：“我原以爲自己是目標堅定之人，如今看來，姜二小姐纔是。”

看似橫七豎八，不著邊際的棋路，其實從頭到尾，目的都是一個。走的小心，走得謹慎，不如殷之黎周全，但就像花了很長時間去布一張網。佈網的時候，自然什麼都收穫不到，但也不急，耐心的等著，不疾不徐等到了網鋪好了，獵走過去，一路殺過去，片甲不留。

真是溫的一刀。

“二小姐的棋風是溫還是犀利，我看不出來。”殷之黎苦笑一聲，“不過，二小姐很厲害，我甘拜下風。”

溫還是犀利？姜梨的腦海中，浮起一個人的影來，就如總是想問，他究竟是多，還是薄？

姜梨笑道：“殷公子也很厲害。”

棋品看人品，殷之黎的棋風裡，多多也能看出他這個人的影子。雖然溫和，但絕不懦弱，誰要是想從他手裡討便宜，或是欺騙他，應當也不大可能。

這話說的真心實意，殷之黎也笑了笑。二人剛要起的時候，殷之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我找了你們好久，原來躲在這裡下棋來了。”看了一眼姜梨，又對殷之黎道：“你不是向來眼高於頂，我要與你下棋，你都不願意的麼？”

“你的棋藝也太糟糕，”殷之黎做出一副頭痛的樣子，道：“且總是悔棋，還是自己與自己下吧。”

殷之哼了一聲，卻也沒有計較他的話。

姜景睿和姜景佑跟在後，看到了他們就道：“時候也不早了，宴席只怕要開始，先去外面吧。”

姜梨點了點頭。

本是很自然的隨著大家一起走，但走著走著，便覺自己袖子被拉了一下，回頭一看，卻是殷之。

姜梨有些狐疑的看著。

殷之卻沒有彈，等殷之黎和姜景睿兄弟往前面走了走，與拉開了一些距離之後，殷之纔看向姜梨，似乎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低聲問道：“姜二小姐，有件事想要問你。”

姜梨猜到可能要問的問題，心中浮起一異樣的覺，然而面如常，只道：“縣主請說。”

“那一日我和哥哥在燕京城的街道上遇到你，你的邊，還有一位穿紅的公子。敢問那位公子是誰？”

姜梨盯著。

殷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紅，這麼一來，豔若桃李，見姜梨不回答，微微皺眉，又問了一遍：“姜二小姐？”

“那是當今肅國公大人。”姜梨回答。

“肅國公？”殷之愣了一愣，可能是對燕京城的家並不怎麼悉，像是第一次聽見這麼個人一般，但很快，就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那位肅國公，與姜二小姐是什麼關係？”

這話實在是問的有些逾舉了，姜梨不知道是因爲雲中本來民風開放，這位縣主也是如此直來直往，還是故意這麼說的。姜梨思忖了一下，才道：“只是認識，略有往來。”

“你們關係很好麼？”

姜梨搖了搖頭：“不算太好。”

此話一出，姜梨發誓自己看到了殷之的眼睛一亮。殷之頓時揚起角，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把周圍的景都要比了下去，姜梨莫名覺得有些刺眼。

“日後我們就要在燕京城住下去了。”殷之一笑，對姜梨意有所指道：“哥哥不常與人下棋，也不常與子相的這樣好。看樣子他很欣賞你。”

一個兩個的，都來暗示些什麼，姜梨心中不由得發笑，然而面上卻仍然笑道：“世子很好，能得到世子欣賞，是姜梨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