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不喜 第十八章 百轉千回的路 （十七）

逄敦煌讓靜漪先上，自己若無其事地與圖虎翼說著話，分散他的注意力。琊殘璩曉等到進了機艙，他們的座位被安排在前麵。逄敦煌讓靜漪坐在裡麵。靜漪坐下，將帽簷的更低些。等圖虎翼離開，才略微抬頭，看看坐在自己邊的逄敦煌，微笑。

逄敦煌冇好氣地斜了，說：“到哈之前，不準你和我說一句話。”

靜漪抱著隨帶的大包，纖瘦的子比包還窄些似的，逄敦煌撇撇。

飛機起飛了，逄敦煌還是不理靜漪。靜漪無奈地靠在座位上。昨晚為了籌謀今日出門，也是一宿冇睡，此時上了飛機，睏意上來，不一會兒就歪在角落睡著了。逄敦煌把的包拿下來，還扯著包上的帶子。

逄敦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是把包奪過來，放在一旁柝。

“睡著了？”圖虎翼不知何時過來，站在一旁問道。

逄敦煌回頭看他，“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圖虎翼把一條毯遞給敦煌，說：“你們下車的時候。再說，哪有爺讓下人走在自己前頭上飛機的道理。璿”

“那你不說？”逄敦煌瞪著眼睛，無名火頓時冒了數丈。

“我們***脾氣，那是七都輕易惹不得的——我敢虎口拔牙麼？”圖虎翼皺眉。

逄敦煌咬牙切齒的，卻又無奈，轉念問道：“怎麼樣了，有訊息嗎？”

圖虎翼看了看睡的正香的靜漪，輕聲說：“不知道是不是給帶來的好運氣，臨時司令部和七的電臺剛剛聯絡上了。況還不明朗。不過，也許我們到了哈，會有好訊息。”

逄敦煌呼了一口氣出來，拍拍圖虎翼的肩膀，說：“一切等到了再說。無論如何，有訊息就比冇有好。”

圖虎翼在他對麵的座位上坐下來，看著逄敦煌給靜漪蓋上毯。

飛機還要在空中飛行好幾個小時，對他們來說都有些難熬。逄敦煌坐穩了，抱了手臂，閉目冥想，如老僧定一般；圖虎翼閒來無事，拿出他的配槍來，拆了裝、裝了拆……靜漪睜開眼，便看到他們倆一左一右，一一靜，飛機的轟鳴聲還針著鼓，轉頭看著窗外。起飛時雲佈，此刻外麵厚厚的白雲層上，金萬丈，天碧藍。有些著迷似的著這碧藍潔白。這彷彿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卻也會在這樣的天空下，上演戰爭和殺戮……

“現在可以說，怎麼知道我要來了吧？”逄敦煌問。

靜漪轉頭，看他仍是一副武士的坐姿，說：“猜的。”

逄敦煌氣結，對麵的圖虎翼撲哧一笑，忙又忍了。

“，您可真行。”圖虎翼轉而了靜漪。

靜漪索摘下帽子來，整理下的短髮，輕聲說：“要給你添麻煩了。”

“那倒……不會。”圖虎翼說著，不知想到什麼，又笑。

“你還能笑出來。你的七，回頭看到這位，不知道該怎麼收拾你好呢。”逄敦煌說。

圖虎翼笑道：“那也是見了七之後的事兒了。”

“還有多久到？”靜漪問圖虎翼。

阿圖此時看上去，比前兩日好多了。陶驤有訊息，對他們來說，哪怕隻有一點點模糊不清的，都是再好不過的。

“一個鐘頭。”圖虎翼回答。他看著靜漪，“，到了哈，可能要委屈……”

“我可以在醫院做義工。那是我擅長的，也是我能幫上忙的。我儘量不給你們添。如果連這點用都冇有，我無論如何，也不會來的。”靜漪輕聲說。

“是。”圖虎翼答應，冇有說彆的。

靜漪見逄敦煌隻管聽著他們說話不出聲，秀眉微揚。

“有你哭鼻子的時候。”逄敦煌撇了撇，朝圖虎翼抬了抬下，“你怎麼不跟說說，去的地方，半夜能聽到狼？”

圖虎翼笑了，說：“野戰醫院征用了當地的醫院收治傷員，要在城裡，那是聽不到狼的。不用擔心，醫院也有衛兵的。真有狼進了城，衛兵也就開槍了。”

靜漪聽著，看了逄敦煌，道：“我倒真想聽聽狼。聽說月圓之夜，獨狼會對著月亮嚎，是真的麼？”

“是真的。這邊人煙稀，營地周圍，夜裡常有狼出冇。有一回跟七巡夜，走的遠了些，看到山崗上的狼。狼嚎在月圓之夜，聽起來是格外的瘮人些。”圖虎翼說。

逄敦煌笑笑。

“聽著瘮人，就有人提議打狼。七不讓。七說狼不傷人，就不要傷它。各有各的路子，井水不犯河水。後來有一天晚上，戰馬冇了命地，一鍋粥，七帶著人去檢視，是有狼群侵。七親自帶著人上夜，晚晚跟狼群周·旋。那狼群的頭狼的很，每天夜裡來的時辰都不同。七特地給它留的口子，它從來不鑽。也是我們要趕路，可到底也冇能活捉了它。”圖虎翼說著，笑微微的。

逄敦煌也笑道：“這樣的活，一槍崩了簡單。要真那樣也可惜了，了個生靈。”

“您跟七說的一樣。”圖虎翼點著頭。他說著，欠離開。

靜漪撥了撥袖，看看腕錶上的時間。

逄敦煌看到，說：“很快就到了。”

“嗯。”靜漪看了他，點頭。阿圖還冇有回來，這一隻有他們倆。“敦煌，我猜……可能猜錯，不過我想，在迪化，應該有我認識的人吧？所以你纔來的。”

逄敦煌搖了下頭，說：“陶太太，你還真會猜。”

“上次你說叛軍陣營裡有個好軍師，我已經猜到。你幫他取道甘肅，進了疆就是海闊天空。”靜漪輕聲說著，“牧之也知道？”

“知道。”逄敦煌敲了敲桌麵，“論理，奉先欠你一個好大的人。所以你來，也有來的道理。不過他肯不肯念舊，我也拿不準。以往他的作為，不像是能助紂為的人。依我看，目前叛軍的行徑，實在是令人髮指。不排除他已同流合汙。”

靜漪冇有作評價。段奉先的模樣，在記憶中已經模糊。約記得的，還是當日出逃的火車上，那急況下，他慘白的麵孔……隻是匆匆一瞥而已。那一場遭遇，倒是萬萬冇想到，會有後來同逄敦煌的相遇相知。

舒了口氣，說：“該怎麼著，牧之和你都有主張。我隻希你們都安然無恙。”

逄敦煌看著，輕聲說：“陶驤何其有幸。我又何其有幸。靜漪，我也願你安然無恙。”

靜漪半晌無話，隻是點了點頭。

逄敦煌的心意，如何不懂？

機突然劇烈顛簸起來，忙握了安全帶。

明亮的舷窗進來的，都在顛簸中散起來……這一陣顛簸讓靜漪頭暈目眩，直到飛機降落，仍冇緩過來。隻是強忍著不適，決心不能因這一點點小事，就弱起來。

機場來接機的是前線的副指揮馬仲，見到靜漪，他立即說明，已經接到電報，得知太太來了前線，特來接機，請太太去臨時司令部。

靜漪簡單地問了經過，原來正如安排的，秋薇返回家中便將留的兩封書信分彆給了陶老夫人和陶盛川。在陶家引起的震不難預料，冇料到的是馬仲說“老帥有單獨電報給太太”。接過電報紙來看時，隻有“靜漪吾媳：即已行，多加保重。父字。”握了電報紙，險些落淚。眼見同機抵達的醫生護士都已經上了大卡車出發，馬仲卻冇有安排隨醫療隊走。隻得先聽從安排，與他們一起回臨時司令部。

到了司令部，稍事休息，馬仲才告訴靜漪等人，陶驤還得數日才能返回哈，“司令行蹤，我們冇法掌握，隻能一邊蒐集報，隨時準備戰鬥，一邊等著司令回來。”

馬仲言簡意賅，完全是陶驤的風格。靜漪聽了，未免多些。不便發言，隻是打量著這被用作指揮中心的屋子——是普通的民居，門窗都矮，進來時門樓都是低低的，院子也很小，半點都不起眼——雖因陋就簡，麵前這個沙盤卻做的極仔細。僅這一樣，足見陶驤的細緻。

靜漪看著沙盤，一轉眼，發現逄敦煌也在看，兩人目一，逄敦煌果斷地指著哈通往迪化的要道上的一，對馬仲說：“陶司令眼下，可能於這裡、這裡……或者這裡。做好準備，陶司令一旦回來，必然是兵分三路，馬上前往迪化。馬副指揮，不如這幾日減訓練量，讓那些軍爺們吃飽睡足，到時候大乾一場吧。”

他彷彿是在開玩笑，馬仲和圖虎翼聽了，也都隻是一笑。誰都冇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有好一會兒，他們雖然是在聊天，卻也都盯著沙盤。

靜漪默默地把帶來的揹包打開，了圖虎翼過來，說：“這個，等七回來，你拿給他。”

圖虎翼不知道這個布包裡麵是什麼，也不敢細問，答應了，說：“我讓人帶去洗洗臉，吃過晚飯，先休息。”

馬仲已經讓人來了房東太太。

房東周太太是個年過五旬的老婦人，一眼看到靜漪就笑了，帶著去洗洗，給拿了自己家兒媳婦的服換。靜漪出來時，就換了裝。雖然是布的，也不太合，到底恢複了兒家的樣子，周太太驚為天人，不住地稱讚。

這一晚靜漪被安排與房東太太同住，第二日一早用過早點，司令部忙碌起來，便讓圖虎翼安排下，帶了兩個衛兵去野戰醫院。醫院裡傷員甚多，也收治平民，雖然新來的醫生護士補充了力量，還是缺人手。靜漪打扮平常，並不顯山水，早同負責野戰醫院的左銘識，要他不要宣揚，隻跟在醫生和護士邊幫忙，與尋常義工無異。日複一日，隻在晚間回到周太太那裡休息。

逄敦煌暫時也隻是閒人一個，倒也不跑，每日在馬仲給他安排的屋子裡，由熱鍋螞蟻般的圖虎翼陪著，偶爾出來曬曬太。

隻不過一個禮拜，靜漪既黑又瘦，逄敦煌倒是被烤和烤饢喂的胖了一圈兒。每日早晚兩人相見，都要互相打趣一番。

靜漪心裡是越來越急躁。

自抵達那日陶驤有過訊息，一個禮拜，又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逄敦煌看的出來靜漪的憂鬱，倒想著辦法要讓展。這晚靜漪回來之後便累的回房休息了，逄敦煌與馬仲、圖虎翼三人在在院子裡站著，麵麵相覷。

逄敦煌忽覺得腳下震，便聽到圖虎翼說：“有人來了。”馬蹄聲由遠及近，還不是一兩匹。

三人幾乎同時往院門口走去，就聽到外麵的衛兵在“司令”。圖虎翼最快，衝過去將大門敞開，抬頭一，門前的空地上，聚集了十來匹高頭大馬，打頭的騎士正撥轉馬頭，清亮的月落在馬和人上，顯得尤為高大。

正是陶驤。

“七！”圖虎翼驚喜加，衝出去便抱住了陶驤的，“您可回來了！”

陶驤抬眼看了看門站著的逄敦煌，馬鞭一提，了下帽簷，微微一笑。

逄敦煌一點頭。

圖虎翼抱著陶驤的不撒手，陶驤便就著他的手下了馬。歪頭看了圖虎翼，竟是要哭的樣子，哼了一聲，抬腳往裡走。

院院外頓時人馬歡騰起來。

陶驤進了屋子，摘軍帽解釦子。馬行健跟進來，把他的水壺遞給他。他一邊喝著水，一邊打量著跟在他後進屋子的這些男人們：逄敦煌、馬仲、圖虎翼、馬行健……他打量著他們，他們也打量著他。

他將一壺水喝，放在桌案上，正要說話，忽看到桌上放著的四個錫罐，眉頭頓時一蹙。汗珠子隨著這個細微的作，抖落下來。

他轉眼看著麵前的這些人，“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七，在這裡。”還是圖虎翼著頭皮開口。

陶驤抬手，按了按眉心。“人呢？”他問。

“在……在……我去請……”圖虎翼急忙說。話音未落，就聽外麵岑高英的聲音，像被驚嚇了似的，著“”。他便站住了——他後的人都自覺地分了兩列，一左一右，將通道閃開，他看到七站在門外，並冇有進來。

靜漪站的位置，看不到陶驤，屋子裡點著油燈，人又多，隻見黑影重重。

是被驚醒的，朦朧間聽到他回來了，急忙趕過來。

可是站在這，無令不得，也邁不開步子就進去……反而怯了。

“咳，這個，那個，司令剛回來，略坐，我讓人準備飯菜，馬上就得。”馬仲看這勢，匆匆地說著，也不等陶驤表態，回便打著手勢，讓屋子裡的一眾人都隨他出去。片刻，從屋子裡到院子裡，除了衛戍，全都躲了。

靜漪定定心神，正要邁步子進門，抬眼便看到一個暗黑的影，從屋子裡出來，站到了麵前。一堵牆似的，擋住了麵前的一段。

陶驤盯著麵前這個小人。

披星戴月似的，一清輝……布裳都遮不住的絕代風華。可是……陶驤一把抓住靜漪的手腕子。

“程靜漪，這是什麼地方，你就敢來？”口鼻噴火一般，他幾乎紅了眼睛。

靜漪看著陶驤。

瘦了，想必也黑了。

忽然心酸，隻是看著他，說不出話來。連他對著發火，也冇法兒還。

靜漪的樣子，倒讓陶驤愣住了。

他冇想到會來。真冇想到。這麼危險的時刻，來了……竟然來了！

他咬著牙，低聲說：“跟我來。”鐵鉗一樣的手，狠狠地握著靜漪的腕子。

靜漪被他拽的一個趔趄，險險撞在他上，他也不管。拖著靜漪，穿過院子，往他的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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