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深 一同奇怪,一同失……
華林苑, 紫藤虬結盤繞,月如霜。
蕭青璃便站在這片倒垂的花序下,回首著那抹努力將自己藏在廊柱後的影, 無奈一嘆:“含章, 你躲在那裏作甚?”
廊柱後的影子倏地一抖,而後如驚的貓兒般探出腦袋, 莊重的絳紗帝袍裹在那單薄的軀上, 像一個隨時會被夜風刮倒的脆弱人偶。
“阿姊……”
帝垂頭喪氣, 又有些小心翼翼,“我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
蕭青璃一怔, 放緩聲音:“陛下覺得, 自己說錯了嗎?”
“我不知道。”
蕭含章搖了搖腦袋, 又很快低下頭, 神經質地扣著細瘦的手指, “可阿姊走得那樣匆忙,也不同我說話……”
他是癡傻的, 卻也是敏的。
蕭青璃看著這個妒過、怨過, 卻也憐過、疼過的弟,一時心緒複雜。
先帝的子嗣并不。長子于邑為質,城破而亡;次子、三子死于軍之中, 之後的幾個孩子也都先後夭折;至于被中途拋棄, 不堪辱而亡的兒與妻妾,則更是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最後活下來的,只有與弟。
這是僅存于世的, 唯一不曾負過的骨至親了。
蕭青璃緩步向前,輕輕為這個不安的年扶正頭上的通天冠,問道:“含章, 阿姊問你。你想要親政嗎?”
蕭含章下意識搖頭,想起什麽,又點了點頭。
遲疑半晌,這個年擡起純粹無一雜質的烏圓眼睛,怯怯地問:“可是,何為親政?”
“……”
蕭青璃并未責備弟的無知,只是輕笑了一聲,示意他,“元照從邊境帶回了一匹小馬駒,已經送去西殿了,去玩兒吧。”
于是蕭含章眼睛一亮,跟著侍開開心心地走了。
風搖落紫的花雨,西殿的掌事宮自影中走出,朝蕭青璃躬一禮。
“昨日陛下突發腹痛之癥,皇後震怒,發落了近百宮人。因而西殿日常起居飲食,多為皇後親自接手。”
這名穩重忠誠的宮垂首道,“奴婢這些舊人,如今已難近前。”
“果真如此。”
蕭青璃緩緩瞇眸,沉聲吩咐,“去查查天子是因何腹痛,膳夫盡數裁換。往後呈給含章的飲食,務必嚴加防範。”
宮道了聲“是”,又低聲音問:“陛下漸已人,殿下是否也挑幾名賢良可靠的淑,為陛下充實後宮?”
蕭青璃沉不語。
知道,阿父臨終前為子留下了兩枚暗棋:其一,讓謝氏輔政;其二,定下與河東楊氏的姻親。
如此安排,既可為年的天子籠絡世家門閥,又能與這個攝政長公主互為制衡,以防大權獨攬,帝位旁落于這個婦人之手。
去歲擴丁改稅、清查田之策,已然怒世家聯盟,以至于引發扶離二姓叛國投北之禍。謝氏為首的世家趁分乏之際,聯手將楊氏送進了宮,兵不刃便分得了權勢枝頭的人果實。
阿父留下的兩枚棋子,終究是完了一盤環環相扣的妙棋局,向亮出了無形的刀鋒。
“此時送人宮,也不過是為楊氏與吾爭權的棄子,何苦作踐這些無辜的子?”
何況,有元照在,此事未必沒有轉機。
蕭青璃知道自己必須沉穩下來,褪去從前急功近利的鋒芒,如一個真正的大虞君那般謀定後,見自己,見衆生。
可有一事,尚未想明白——
天子純稚,又與甚篤,謝敬花了七年時間都不曾教會他《論語》之外的東西。楊窈究竟用了什麽手段,使得含章突然對政務有了興趣?
“雪曾教過我,與人言談,也要講究‘因材施教’的技巧。”
華林苑的藕榭中,楊窈斜倚在吳王椅中,托腮著池中游弋的錦鯉,這樣對謝敘說道,“陛下敬重他的阿姊,心智又不太健全,若教他帝王之道,他是不明白的。但若是對他說:‘阿姊日夜理政事,勞形傷神,陛下既已長大,難道不該恤阿姊,替分憂麽?’他便會立刻直板,乖乖照做。”
說話間,解下隨攜帶的香囊,朝池中撒了一把餌料,引得錦鯉爭先來食,便憐地彎起了眼眸。
“只要陛下表現出要親政的苗頭,朝中自有一堆忠臣良將替他謀劃。不是麽?”
謝敘負手站于棧橋上,始終隔著禮貌而疏離的距離,微微一笑:“蒙蔽天子,乃佞所為。”
“啊,是嗎?”
楊窈聞言似驚的小鹿,慌忙轉過臉來,若荼蘼的面容上滿是訝異,“吾還以為謝氏助吾宮,就是為了借吾之手,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佞之事呢!畢竟謝氏高風亮節,手上可沾不得污穢。”
謝敘面不改:“皇後殿下又說笑了。”
楊窈擡起無辜的眼來,很配合地笑了聲。
“陛下是小孩子心思嘛,自然要用對付孩子的方式哄著。”
輕聲細語道,“從前在楊氏照顧弟妹,吾可是很有經驗呢。”
“哦?”
謝敘轉過頭來,似是訝然,“臣記得,皇後殿下應是楊氏,何來弟妹?”
楊窈拋餌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很是驚異的樣子:“大公子對我知之甚深嘛!不錯,我是為楊氏,可族中還有比我更為年的堂姊妹呀!只可惜,當初楊氏險遭滅門之禍,這些弟妹一個也未能活下來呢,若非雪出手相救,只怕連吾……也是一抔黃土了。”
楊皇後走了,謝敘仍立于棧橋上,著水中遙不可及的月影。
忽見水面漣漪驟,是那些吃了皇後餌料的錦鯉在撲騰掙紮,而後如傾覆的小舟,相繼翻了肚皮。
人人皆以為,世家貴是溫房的花朵,可實際上,們俱是從家族相殺的海裏養出的蠱。
所以像令嘉那般出尊貴,卻幾近聖人般完的子,才顯得彌足珍貴。
“此觀音貌,卻腹藏野心。”
謝敬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後,如此慨。
“從父是擔心皇後會背棄謝氏,叛離天子嗎?”
謝敘輕輕搖首,“不會的。”
“韞之何以如此篤定?”
“紙鳶放出去,總得握線在手裏。”
謝敘溫潤清貴的眼中映著漸漸平息的餘波,若月下謫仙臨凡,“世上最可悲的,莫過于為棋子,卻沒有認清自己是一枚棋子。”
“吾當然知道,吾只是謝氏用來制衡蕭青璃的棋子。”
儀殿,母儀天下的楊皇後正斜倚憑幾而坐,明淨的燈火打在臉上,更添幾分純善無害的觀音貌,“可不想往上爬的棋子,便不是合格棋子。誰又規定,吾不能有為棋手的野心呢?”
那個位置,蕭青璃能坐,也能。
楊氏心腹跪地奉上香茶,低聲道:“殿下的意思是?”
楊窈接過琉璃茶盞,慢慢晃著,于是那輕淺的波便一一地映在的眼底。
“吾要有個孩子。”
這樣說著,隨即又有些苦惱地托腮,“可陛下是個傻子,連怎麽要人都不會。吾稍一用力,他便哭著疼,捂著眼睛不敢看吾。”
“這倒也容易。”
心腹婢悄聲向前,幾番耳語,楊窈便訝然地瞪大眼睛:“當真有這種催香?”
……
“你上熏香了?”
車轔轔駛過深夜的街道,車中年酒意微醺,抱著清冷端正的妻子連打了兩個噴嚏。
蕭燃宴上飲了不酒,沈荔怕他夜間騎馬不安全,便趁人不注意,將他捎上了自己的馬車。
結果就是這樣,被抱著搖來蹭去,染了一的酒香。
“你的手是溫熱。”
蕭燃握了握的手掌,指節慢慢指中,與五指相扣,“看來陳老頭的藥方有用,服用一個月,你的手腳都不冷了。”
“放開。”沈荔努力平被皺的角,很輕地皺了下眉。
“不放。”蕭燃趁著酒意耍賴,鼻尖埋的頸窩,啞聲嘟囔,“你要是一直生氣,我便一直不放手。”
“蕭燃。”
沈荔輕嘆一聲,轉捧起他因酒意而泛起薄紅的俊臉頰,“別裝了,我知道你沒醉。”
蕭燃一頓,隨即不甘地挑眉:“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沒醉?”
“在軍營喝幾碗烈酒都面不改的人,會因宮宴上的幾杯葡萄酒而醉?”
“……”
蕭燃不說話了,片刻,收斂散漫姿態,擡手了肩頸,“這不是怕你生氣,不理我了嗎?早上如何,你哥可曾遷怒于你?”
“阿兄無論如何,都不會遷怒我。倒是殿下……”
沈荔聲音漸低,似乎每見一次楊窈,心中便要積一層厚重的翳,“你主請纓,同楊氏指派的人馬一同運送災糧,就不怕其中有詐?”
“皇後和謝氏想趁賑災之機手朝政,順便安他們的心腹軍營,我豈能不知?”
蕭燃支起一條,手臂搭在膝蓋上,笑了一聲,“他們有備而來,攔是攔不住的。所以我幹脆順水推舟,拉著他們的心腹去軍營遛一圈。”
“你不怕這些人借著運糧,手軍務?外戚和世家一旦掌控軍權,則危矣。”
“軍營不是那麽好混的。那些文人、門客紙上談兵尚可,真作起來,勢必百出,屆時我便可揪住他們的錯,一個一個斬殺幹淨。”
聞言,沈荔睜目擡首,眼底似有詫異劃過。
見定定著自己不說話,蕭燃心間一沉,趕在爭執前解釋道:“當然,若是有明理可用之才,我也可設法招攬,留他一命。”
“我并非此意。”
沈荔顯然也想起了某段不好的回憶,調開視線道,“對方既以局,甘為他人士卒,能否全而退,自然要各憑本事。”
蕭燃松了口氣:“那你方才一聲不吭,是在想什麽?”
“我在想,殿下為何要將自己的計劃告知我。”
沈荔微微側首,蘊著真心實意的疑,“難道就不怕我洩麽?”
“你……”
蕭燃似是被的發問給氣著了,大手捧起的臉頰,咬牙切齒地了,“沈荔,你是我拜過堂、共過生死的妻子,我不信你信誰?以後不許問這種讓人火大的問題。”
沈荔被他得臉頰變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面上逐漸燒起薄薄的緋紅。
不知是因他上的酒香,還是因他那雙灼灼然攝魂奪魄的眼睛。
艱難地別過頭去,蓋彌彰:“一的酒味……”
蕭燃低頭嗅了嗅上,遲疑道:“有嗎?不難聞吧?葡萄酒很香的。”
想起什麽,他眼尾一挑:“稍後回王府,一起沐浴?”
沈荔倏地睜圓眼睛,似是無聲叩問:酒池林,鴛鴦戲水,何統?
“我可以幫你舀水背,握發梳頭。”
蕭燃循循善,一本正經道,“淨室地,萬一跌倒了怎麽辦?在湯池裏睡著,不小心昏過去了怎麽辦?所以呢,有我在,便可保護你。”
“然後再順利章,鴛鴦戲水?”
“你願意嗎?”
蕭燃那雙漂亮又淩厲的眼睛果然亮了亮。
沈荔并攏雙膝,只覺昨夜殘留的瘋狂尚未完全褪去,清冷道:“不願意。”
蕭燃沒說話,只是垂眸著,眼神直接而灼然,勾魂奪魄。
沈荔覺自己如同春日冰雪,在他的目下逐漸消融、松,幾淌出水來。
“真的不行。”
索擡手遮住他的眼睛,艱道,“昨夜才……”
蕭燃略一偏頭,笑了聲。
“欸,說真的,要不下次換你在上面?”
蕭燃的眼睛被捂住,只出拔的鼻尖和形狀優的薄,于是那抹勾起的淺笑便顯得格外人,“我知道你怕累,不想,但我那天照鏡子時突然發現……”
他比了個手勢:“你橫臥下方,所見是我的鼻孔和下頜。”
沈荔愣住了。
回想了一下以往的驗,除了深吻的窒息,和瀕臨失控的恍惚外,倒真沒注意這些。
可蕭燃既然提及,便不可抑止地往那方面想,隨即很失禮地笑出聲來。
“笑甚?莫非真是這樣?”
蕭燃拉下的手掌,盯著的臉看,又好笑又無奈,“你應該說:‘夫君俊無儔,無論從哪個方位都十分耐看。’怎麽能一直發笑?”
沈荔在努力控制神了,可實在控制不住,只別過頭,扶著額頭低低笑出聲來。
并不知曉,年人一旦心,便會格外在意自己在心上人眼中的樣子是否完。
只是平白覺得:這個人怎麽這般奇怪?
為何會有這般奇怪的念頭?
為何只要同他說上兩句不正經的話,便會什麽煩惱、什麽霾都沒了,只想陪著他一同奇怪,一同失控。
郡王府的淨室很大,熱氣氤氳,碎一池燈影。
當沈荔扶著蕭燃的肩,緩緩沉坐水中,及鮮抵達的深時。
想,大概也變得奇怪起來,竟會覺得蕭燃此刻而滿足的臉龐,是從未有過的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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