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騎 哄？

沈荔將刪改畢的各門講義注疏鎖櫃中，打定主意。

左右蕭燃只是來太學走個過場，又兼惡名遠揚，沒人真指他能在一兩月學會明禮尊儒。至于那些被他的考課績荼毒，又迫于長公主的威儀不敢置之不理的可憐同僚……

大不了同僚集去丹郡王府吊頸時，也跟著一同投繯好了。

自我開解後，沈荔反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這日去教司署議事，路過中庭時，又看到了那群聚在一起投壺的富家年。

蕭燃也在他們中間，姿容英得打眼，只隨手一投，兩只長箭便貫細頸銅瓶的雙耳中，惹來一陣熱烈歡呼。

他顯然看到了沈荔，微微直，眸中浮現出幾分糾結之。

在他遲疑是否要向前時，那道倩影已翩然離去。

并不是來尋他的。

教司署的大門開著，朱博士與崔妤分坐兩旁，主座坐著一臉高深莫測的祭酒王瞻。

“既然人都來齊了，那就開始議事吧。”

王瞻擱下手中的茶盞，笑得格外和煦殷勤。

“什麽！讓我和雪兩個弱子去教學生的騎？”

崔妤那一懶骨都嚇醒了，睜著嫵的桃花眼，不可思議道：“我與雪兼兩學教席，已是一個人掰兩個用，如今還要兼教一門騎，這如何使得？祭酒大人，您看看我們這等弱質流，哪裏像是會騎的樣子？”

王瞻笑得堪稱慈眉善目：“不會可以學嘛，二位正是壯之年，想必學什麽都信手拈來。朱博士，您說呢？”

朱若文笑道：“教孩子們投壺，我尚可勉勵而為，若論騎……只怕是會顛散我這把老骨頭。”

王祭酒三言兩語，稔地將“該誰教騎”的矛盾踢給了學部，自己好于一旁隔岸觀火。

沈荔心如明鏡，向王瞻：“古人言‘人材不同，能各有異’，祭酒何不請專業的騎夫子教學，豈不好過我等越俎代庖、班門弄斧？”

這才是問題的真正癥結所在。

“這個嘛……世道艱難，朝廷撥下的經費之又，豈有餘錢再聘請騎夫子？何況總歸要為學生們的清譽著想，善騎者多為男子，若是教學時沖撞了這些世家，又該如何向們的長輩待？”

王祭酒的坐姿變得不甚自然起來，連呷了幾口茶，做出為難之態，“太學生那邊亦是郡王殿下暫代騎教學，學嘛，還是給師最為妥當。諸君且放心，筆劄之資定短不了三位的，就這樣決定了。”

說罷不待幾人反應，借口有事匆匆離席。

“拿師當牛馬使呢，誰缺那三瓜兩棗的筆劄之資？”

回去的途中，崔妤翻了個圓潤的白眼，有氣無力道，“要我說，上頭經費卡得嚴是真，也不至于連個騎夫子都請不起，多半是被鐵公給貪了……雪，你在想什麽呢？”

沈荔在想：要不仗勢欺人一下，給太學換個祭酒？

“夢魚，你府上有能擅騎的親侍嗎？或可借來一用。”

“沒有，我家健仆和府衛只會舞舞刀。再者就算會也不行呀，都是外男……”

想起什麽，崔妤拉起沈荔的手，“雪，你不是有個武婢嗎？我上次看到過，挽著螺髻背負長刀的那個，何不請一試？”

商靈嗎？

沈荔輕輕搖首：“阿靈從小被馬踢過，心有創傷，并不擅騎。”

阿兄的藝倒是上乘，可惜不能暴與的關系。

崔妤面失落：“也不能真放著學生不管，只能著頭皮上了……可旬假後便要教授課，就算你我想學，臨時又能去哪裏找人救急呢？”

沈荔倒是想到一人。

記得長公主邊有兩名衛，一名“龍潛”，一名“鄔影”，俱是早年跟隨長公主上過疆場、在虎威軍裏廝殺出來的巾幗英雄，策馬開弓必不在話下。

順便借此時機試探一番，學宮的經費究竟是卡在了哪層。

……

長公主府邸，涼風習習拂過水榭。

蕭青璃將手中的箋奏摔在案上，眉梢一挑，冷冷然道：“我記得太常博士與秣陵柳氏同宗？難怪呢，手得這般長。”

鄔影按刀而立：“殿下的意思是？”

蕭青璃：“太學那邊也該收網了，正好敲打敲打下邊那些吃裏外的祿蠹。”

“是活著敲打，還是死了敲打？”半躺在吳王椅上的蕭燃接過話茬。

蕭青璃掃了眼從進門起就沒怎麽說話，看起來頗有些心事重重的年，心思一轉，眼底浮現幾分戲謔。

“先不說這個，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不去。”

蕭燃意興闌珊地把玩新得的匕首，拒絕得幹脆。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學缺兩個騎夫子。”

蕭青璃打量年的神，一番話說得千回百轉，“眼下鄔影和龍潛走不開，令嘉想學之反哺學生，卻苦于無人教授……哎呀，真是可憐吶！”

蕭燃指間的作頓了頓，沒擡頭，耳朵卻立了起來。

蕭青璃趁熱打鐵：“我想著，令嘉邊不就有一個絕佳的騎夫子嗎，何必舍近求遠？”

“……”

“莫非是吵架啦？”

“……”

哦，看來是吵架了。

蕭青璃了然一笑：“真不去麽？既然你不願，那吾便讓鄔影和龍潛……”

話還未落音，蕭燃已將匕首回鞘，起大步離去。

“臭小子，又去哪兒？”

“明日未時，讓在圃等著。”

蕭燃盤算著要去營中挑幾匹好馬，頭也不回道，“過時不候！”

……

綠濃花瘦，暖風熏人，空氣中已有春日將盡的燥意。

聞今日長公主指派的騎夫子在圃相候，沈荔與崔妤特意騰出半日時間，綰好不易松散的高髻，換了方便騎的窄袖短襦，前去赴約。

此時太學生們正在學署聽學，是以學宮四空曠無人，唯有鳥雀啁啾，伴隨拖拉的頌書聲傳來。

剛圃，便見一騎絕塵而過，揚起一路黃沙。

馬背上的年護腕束袖，袍騰燒若焰，側間輕松拉滿弓弦，似乎無需費心瞄準，但見三箭齊發，飛矢如流星尖嘯而過，嗡地一聲穿草靶釘後牆。

正中紅心，例無虛發。

年勒韁回馬，臂挽長弓似閑庭信步，沉穩矯健有大將之風，惹得一旁的崔妤嘖嘖慨嘆：“雖說吾不喜武夫做派，但不得不承認，這猿臂蜂腰、闊肩長……嘖，當真是男人中的男人，極品中的極品。”

不知為何，沈荔忽而想起了初宿王府那晚撞見的，那水淋淋剛出浴的矯健軀。

一時無言。

他怎麽在此？

沈荔轉眸環視四周，遠遠見武思回牽著幾匹高頭駿馬朝們揮手，周遭并無其他閑人。

遲疑間，馬蹄聲靠近，是蕭燃打馬朝廊下而來。

“怎麽站在這不？”

他籲了聲勒馬，鼻尖上掛著汗珠，神淡淡的。

沈荔不確定他是在同誰說話，靜了一息，方道：“我們在等授課的騎夫子。”

“王……”

武思回趴在闌幹外，語氣微妙地一頓，拐了個彎道，“王夫子有所不知，鄔影與龍潛皆有要務在，委實不出。再說了，若論騎之，天底下還有誰比得過郡王與在下？”

崔妤見他自信與蕭燃相提并論，笑道：“敢問閣下是？”

武思回眨著圓潤的狗兒眼，不太規矩地抱了個拳：“在下武思回，乃郡王府弓兵統領，不知可否有幸，為夫子指點騎？”

崔妤懶洋洋地“哇”了聲，笑道：“吾之榮幸。”

武思回眼睛一轉，瞥見一旁年夫妻的疏離之態，頗有眼力見地招呼崔妤：“夫子既與我投緣，不如現在就移步教場？請！”

崔妤本就偏這般伶俐活潑的年，自是欣然應允。

雲影偏移，直廊邊只剩下相對無言的二人。

心中最後一僥幸也然無存，沈荔料想這多半又是長公主的主意，借口衛有事，換了蕭燃前來……

可在學宮裏，只是師“王雪”，無需表演琴瑟和鳴的戲碼給外人看，長公主又何需大費周折？

蕭燃翻下馬，借著牽馬的契機覷了沈荔幾眼，清了清嗓子道：“先去那邊挑馬。”

沈荔不喜爭執，是因為若不能做到與對方徹底割席，那麽再見面後無論如何也無法避免那子彌漫在空氣中的尷尬。

輕輕頷首：“有勞。”

不知是否錯覺，聽到這句不冷不熱的客套話後，蕭燃的眉頭似乎擰得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