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停止。

裴宴赫睁开眼，无神地盯着死白的天花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汗涔涔的。

握着沈以枝手的力道依旧是紧的。

像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失去意识也不肯放弃。

沈以枝见他醒来，却是个失魂落魄的状态，忙不迭问：“吴医生，现在是什么况？”

吴医生将钟表放服口袋，“催眠后醒来的人大多都会有一小段时间的于无意识状态，等他们能分清现实与梦境就会清醒过来。”

沈以枝松了口气：“那裴宴赫他什么时候会有意识？”

“这得看个人况。”吴医生说：“不过，这还是裴总第一次催眠功，想来需要些时间。”

“你多陪陪他吧。我在外面等着，有事可以我。”

沈以枝应了声“好”，待吴医生离去，休息室里就剩下他们二人。

沈以枝往前挪了挪，回握住他的手，低声唤了句：“裴宴赫。”

黑寂的世界迎来第一缕阳。裴宴赫垂眼，目迷离且不聚焦地看着。

他的视线被蒙了层水雾，影影绰绰，只能看清模糊的廓。

饶是如此，他也第一眼认出了来。

“沈以枝。”

“我在。”沈以枝附凑上前，温声回应。

他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开口的语气显得又苦又涩，“抱抱我，好不好？”

心头没由来被针扎了般，涌上满腔的酸痛。

沈以枝哽咽了下，毫不犹豫地环腰抱住了他，脑袋倚在他结实的膛，剧烈地抨击声清晰有力地砸进耳畔。

没有开口说话，安静地陪着他。

知道，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他开口。

“我见到了。”裴宴赫手着的指关节，像是恢复了点意识。

沈以枝眨了下眼，道：“然后呢。”

裴宴赫脸上绪淡淡，不见起伏，“说，不怪我。”

“让我向前看，让我不要停在原地。”

顿了下，他闭了闭眼，脑中闪过寂寥漆黑的雨夜，缓缓道：“然后，我就回来了。”

“我又一次，把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他的语气很平和，平和到有些诡异。

沈以枝听出他话里近乎麻木的痛恨，他在痛恨他自己。

“没有的，裴山山。”沈以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温姨在另一个世界会一直陪着我们的。”

裴宴赫固执问：“是吗？”

沈以枝从他怀里仰起头，笃定道：“当然是，温姨会化天上的星星一直陪着我们。”

裴宴赫不再说话，沉默着，陷了久久的沉思。

沈以枝很见到裴宴赫这副模样，车祸那次临近死亡边缘的时候没见过，小时候温姨去世的时候没见过。

以往的每一个场合，他都给人从容，寡言，不形于的印象，让世人慨“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就该是这样”。

以至于，让大家渐渐忘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正常人。

过了好一会儿，裴宴赫再度哑声开口：“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沈以枝没问，果断应下：“好。”

这一天，裴宴赫都于绪低落的状态。

也许他早就能够分清现实与虚构，只是他没做好准备。

没做好面对残忍现实的准备。

他需要时间去接。

而沈以枝能做的就是一直静静陪在他边。

吃饭时，偶尔说一两句，他时不时“嗯”一声，来证明他在听。

夜深人静时，他变得格外黏人，抱着，一点点埋在颈窝间，不留一点隙。

沈以枝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儿。

一个脆弱又易碎的小孩儿。

-

隔日。

云布，不见晴日。

出门前，沈以枝犹豫问：“今天要去哪儿？很重要吗？”

“要不，我们改天？”

裴宴赫抬眸，了眼沉沉的天，随即，为拉开一侧车门，手挡在门顶边。

“不用，上车吧。”

沈以枝被隔绝在车与他之间，见他态度坚定，也没再多说，顺势上了车。

等裴宴赫在后座另一侧坐下。

今天是司机开的车。

车驶动。

沈以枝这才想起又问了一遍：“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从答应陪他到坐上车，都还不知道这趟行程的目的地是何。

裴宴赫下意识去牵手，到正常人的温度，才缓下点神，“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沈以枝都无心去关注此行的目的地。

而是百无聊赖地跟裴宴赫扯东扯西，能从小时候大院里的黄狗扯到新闻里随意听到的都市八卦。

裴宴赫则是默默听着。

直到四周变得寂寥，空阔。

车停下。

沈以枝下车，才发觉，“是墓园？”

裴宴赫接过司机递上来的花束，空着的那只手自然牵着往里走。

“虽然昨天才见过，但我觉得应该想我了。”

他的昨天，是指昨天催眠里的梦境。

沈以枝了然，木讷地点点头。

一无际的石阶，石面偶有长着青苔，空气中混杂着湿泥土的味道。

冷灰墓碑前，一行字凹陷下去，深深刻着“温絮之墓”。

裴宴赫弯腰，将手中的白玫瑰放在了墓前。

这块陵园时常有工作人员打扫，石面干净，墓旁杂草都近乎无。

“白玫瑰，你应该会喜欢。”裴宴赫直起，凝着墓碑上贴着的那张照片。

温絮长相其实偏明艳，但从小在书香世家长大，温婉娴静的气质便掩盖住了极冲击力的长相。

不过很明显，裴宴赫的长相却是极其像。

他过照片，注视着的眼睛。

梦境里还是活的，可现在却变了一张照片。

凉风习习，刮在脸颊的风像是利刃。

他不善言辞，气氛也一直静着。

沈以枝耐不住，终是开口：“温姨，我是枝枝，好久不见。”

“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语气俏皮，明明对着张没有生命的照片，却像是隔空在与对话，生动活泼。

裴宴赫侧头，着的眸子里平静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