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在北海冰面蝕出蜂窩般的孔隙時,腐質的氣息正從解凍的土層深翻涌上來。
窗欞外柳已染新綠,在四月里織出一片影。
日子慢悠悠過著,轉眼便到了網球聯賽的日子。
自從進舞劇團,安姩就像被打的陀螺,晝夜旋轉,排練室的鏡墻映著翩躚的影,角落的網球包卻已蒙了層薄灰。
此刻攥著賽程表的掌心微微沁汗,進場前特意給盛懷安發了微信:【別來觀賽,偽裝潛也不行。】
坐在辦公室的盛懷安正對著屏幕挑眉,拇指無意識挲過那句嚴防死守的警告,無聲輕笑:“倒是學會先發制人了。”
賽程開始后,許是幸運神垂青,安姩踉蹌著殺決賽,服早已浸汗漬,膝蓋也在發。
任菁菁帶著拉拉隊在看臺助力吶喊。
決勝局來到賽點,安姩旋反手截擊的剎那,網球網而過,像顆墜落的彗星砸向底線。
電子屏驟然亮起“6-5”的數字刺破春,觀眾席發的歡呼聲驚飛了看臺頂棚棲息的灰鴿。
安姩仰頭吞咽著灼痛的息,正要彎腰拾拍時,雪白運擺已卷著薄荷味的風停駐眼前。
周恬馬尾辮上的碎鉆發卡折著虹,握過來的手修長:“最后那個outside-in,像極了去年選拔賽的安姩呢。”
“是你的平擊球更漂亮。”安姩笑著松開手,轉離開。
頒獎儀式過后,跟菁菁聊了兩句便直接回了家。
洗完澡吹干頭發,蜷進臺藤椅時暮正沉。掌聲、歡呼聲的灼熱,都在晚風里融虛影。
盛懷安推開家門瞬間,地板上的碎屑正隨著穿堂風流轉細小的漩。
他松了松領帶,目落在臺藤椅上蜷團子的影上。在垂落的發梢鍍了層金邊。
“只只,今天累不累?”盛懷安下外套搭在玄關,袖扣出清脆聲響。
藤椅上的人兒肩膀一抖,轉過來的小臉還帶著迷蒙睡意,角卻已抿出梨渦:“你今天怎麼提前回來了?”
“提前回來給你慶祝。”他語氣溫和,徑自走向茶案。
骨節分明的手指捻起白瓷茶則,明前龍井的翠簌簌落天青釉茶壺,“亞軍獎杯呢?讓為夫沾沾喜氣。”
安姩絞著服下擺:“在書房……沒來得及擺。”尾音里是掩飾不住的落寞。
蒸汽在壺口裊裊升騰,盛懷安執壺的手穩如磐石。
第一泡茶湯淋過冰裂紋杯壁,青碧水映著他眼底笑意:“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跳《點絳》?”
安姩驀地抬頭,那會兒十四歲,在首次公演時還崴了腳。
“當時你在后臺哭小花貓,”茶香氤氳中,他推過一盞新茶,“說這輩子再也不綢緞舞鞋。”
指尖輕輕拭去頰邊水漬,“可現在呢?”
安姩捧著茶盞怔住。窗外余暉照進窗欞,落在抖的睫上。
盛懷安俯時帶著雪松香的氣息,“競技場和舞臺一樣,掌聲永遠追著下一個騰空。”
“我知道……”杯壁,指節泛白。
“所以對手的清晨四點半和汗水值得尊重。”他截住話頭,指尖點在蹙起的眉心,“只只,你要允許別的花苞和你一起開。”
夕忽然躍上紫檀茶案,將兩人影子拉長在墻上。
安姩著杯中舒展的茶葉,緩緩開口:“你說的我都懂,我只是太想跟你出現在一個榜單上。”
盛懷安忽覺腔震,似有銀瓶乍破。原來那些焚盡骨的日夜,不過是為他攀越出半山云臺。
“過來。”男人忽然張開雙臂。
安姩跌進帶著龍井茶韻的懷抱時,聽見腔震的聲音:“再過兩個月,我們的名字將會出現在結婚證上。”
“無需冠軍頭銜,我們依然并肩而立。你是譽舞壇的新星舞蹈家,包攬頂級賽事桂冠;我是深耕政界的公職者,推民生進程。你在聚燈下翩若驚鴻,我在議事廳字字千鈞。”
“舞蹈藝臻至化境的造詣,也是我窮極此生難的星辰。”
安姩把臉埋進他口,突然哭出聲來。
水漬在銀灰面料上暈開深的花,盛懷安的手掌順著脊背蝴蝶骨的廓輕。
安姩忽然仰起臉,潤的眸子映著男人的溫和眉眼:“我會繼續努力的。”
盛懷安吻去睫上殘淚,笑意漫過眼尾細紋:“我知道,你可是被列組織非活態傳承譜系的新芽。”
“晚上想吃什麼?給你慶祝。”
安姩認真想了想,眼眸流轉過細碎的,忽然像是被星子落進眼底般亮起來:
“我們出去約會好不好?像大學城那些小一樣,踩著落葉馬路。”
盛懷安結微,抬手替別好鬢角碎發:“要我穿衛配球鞋?”
“還要戴鴨舌帽!”余暉穿過落地窗,將狡黠的笑靨染糖。
男人忽然俯近,溫熱的雪松香籠罩下來:“夫人這是要玩角扮演?”
眸幽深幾許,卻在瞥見泛紅的耳尖時化作春水,“今晚任你差遣。”
盛懷安立于柜前,認真看著安姩挑選服。
水晶燈將他的頎長影拓在整柜墨西裝上,宛若月將孤松剪影投午夜林海。
“這件好不好?”安姩從柜深拽出件煙灰衛,雪吊牌隨作輕晃。
去年深秋陪菁菁為涂騰買服時,櫥窗里這抹霧忽而漫過心頭,從未見過他穿正裝以外的模樣,那些熨燙得刀鋒般銳利的襯衫總泛著寒意。
盛懷安捻起布料輕笑:“要我去客串大學生?”
目掠過懷中堆疊的牛仔,忽而勾出條水洗藍的舉到眼前:“還是說……”結在襯領口滾了滾,低沉尾音染著笑意,“要玩裝?”
安姩的耳尖在水晶燈下泛起珊瑚,指尖卻故意勾住那條水洗藍牛仔的皮帶扣:
“學生時期的盛書記收書該用麻袋裝吧?”
男人勾著角緩緩湊近,安姩突然想起什麼,猛地蹲下,從鞋柜底層拖出雙限量版球鞋:
“差點忘了,這個也是我一早準備好的,快換上試試。”
盛懷安結在影里緩慢滾,方才索吻未遂的線無奈揚起,低笑聲從腔溢出。
換完裝,更鏡里的男人冷峻廓被連帽衛化。
安姩繞著他轉圈,忽然踮腳扯松他一不茍的發膠。幾縷黑發垂落額角時,倒口氣:“好像電影里……”
“在逃嫌犯?”盛懷安對著鏡中陌生影像皺眉,卻被指尖抵住角。
溫熱的混著上獨有的香味:“是斯坦福的高材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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