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攜著凜冽的北風叩開歲末的門扉。

秋在人間優雅地轉了個，琥珀的裾尚未完全收攏，天地便與裹挾霜雪的寒冬撞了滿懷。

隔著結霜的車窗去，雪粒子在路燈下簌簌落金箔。

盛懷安手調高空調風量，后座頓時漫開雪松混著檀香木的暖意。

“圍巾。”

他指尖勾住安姩將墜未墜的羊絨圍巾穗子，稔地繞了兩圈掖進米白上領口。

“我都不敢想你以后會是一位多好的父親。”安姩眉眼彎彎地看著男人輕的眼睫。

盛懷安手指驀地懸在半空，間溢出低沉的輕笑，“要說起來，你該算是我…親手用晨與月喂養大的孩子。”

最后幾個字在齒間輾轉，像在反復確認某個荒誕的事實。

安姩耳尖微，小聲道：“那不一樣。”

男人結滾了滾，指尖順著發落。瑩白雪景在車窗上投下清冷影子，映得他墨瞳孔愈發深邃。

“怎麼不一樣？教你用鎮尺住人生起落的是我，如今教你用婚戒鎖住余生晨昏的……自然也只能是我。”

車突然碾過冰棱，安姩跌進他浸茶香氣息的懷抱。

“都一樣。”他低頭吻了吻發頂，“你第一次踝關節扭傷，我看監控時碎了三枚瓷盞。”

溫輾轉攀上頸側，忽地銜住輕的耳垂：“昨夜練功房鏡前……”結間溢出龍井余韻，“你扶著把桿抬那刻——”

“盛懷安！”安姩慌忙手捂住他的，晨穿厚重云層照進車，正巧照亮泛著緋的耳尖。

要是任他繼續用那種慵懶的聲線說下去，昨夜被抵在練功房的荒唐事怕是要被拆解得纖毫畢現。

骨節分明的手掌突然包住發的指尖，男人間溢出低笑時，溫熱的膛震著上的脊背。

他故意俯讓呼吸拂過滾燙的耳垂：“慌什麼？我不過想說...昨晚的青梅酒不錯。”

“誰、誰慌了...我不過是想起來有事要跟你說。”安姩梗著脖頸反嗆，尾音卻在他驟然收的臂彎里化作輕。

“你說，我在聽。”盛懷安低沉的嗓音帶著腔的共鳴。

安姩將額角碎發別致耳后，“我們院長說改制后要重新競聘首席——今天是技考核。但我有信心。”

盛懷安低睨著睫在瓷白上投下的蝶影。笑意漫上他眼尾細紋：

“中秋晚會那場敦煌飛天舞，文化司長手里的蓋碗茶，可是晾了冷萃。”

“我們只只的綢緞甩出去，可是能卷住月亮。”

政務院特供紅茶的氣息輕拂過的耳尖，“但要記得，在更室遇見前輩該說什麼？”

安姩捻著他黑大的銀袖扣玩，正想著，忽然被攥住指尖。

盛懷安在掌心寫“虛”字，修長的指節游走似執朱筆批閱：“若有人問勝算，便說'跟著老師們多學習'。”

第二個“懷”字落在腕骨，“若遇著捧你的……”

“比如王副團長夸你'天生首席料子'，你該……”他故意停頓。

安姩下意識挲著掌心，想了想認真道：“謝謝老師，我跟著您學的轉圈還沒練穩呢。”

“聰明。”盛懷安輕刮了下的鼻尖，“這招'移花接木'，把贊譽引到前輩上。”

他開發間木簪，青瀉落時帶出檀香，“但若是李主任那種怪氣說'小安跳這麼好，難怪院長破格給名額'……”

安姩正皺眉想話，男人的聲音已緩緩響起：

“這種話要當防水膠圈理。任他暗流涌，你只笑答'標準是文化部的尺子量的，我不過是尺子底下挪半步的墨點'。”

盛懷安擰開保溫杯，蒸騰的枸杞甜香漫過皮質座椅。杯沿輕微的瓣：“記住，對付笑面虎，要親手給他披上圣人袍。”

水霧在安姩睫結出細小珍珠，借著仰頭的姿勢掩住眼底波瀾：

“那要是記者追問我嫁給你是不是為進舞團鋪路呢？”

“你就說‘私人應當安放在祖國山河之后’。”男人就著水痕未干的杯口吞咽溫度，結滾如暗礁沉浮。

“但你可以添半闋私心——'比起盛太太這個稱呼，我更想早日讓海外觀眾喊出飛天神'。”

樹影掠過車窗，將眸中星火切割明暗錯的棋局。

紅旗車碾過太廟琉璃瓦下的積雪，安姩腕間羊脂玉鐲和平安扣叮咚作響。

“盛書記的世經，就這麼傳給我呀？”歪頭時發梢掃過他的領口。

盛懷安垂眸輕笑：“沒辦法，夫人的選修課，得親自教才放心。”

車輛在舞劇院旋轉門前停穩時，他食指過鎖骨的領口，指節溫度熨平最后一裂隙：“北風最會鉆空子。”

安姩背好包包正準備下車，盛懷安拽住的手腕再次叮囑：

“記住，捧你的當牡丹賞，刺你的作青松觀，但腳跟要扎在你自己選的黃沙里。等你好消息。”

整個子浸在風雪中，回眸時耳墜劃出銀弧，“保證完任務！”

劇院廊燈次第亮起時，安姩發現包包暗袋里多了張灑金箋。翻開是遒勁筆鋒：

【皎皎者易污，從容者可摘星。】

旋轉門傳來團長招呼聲，隔著紛揚的雪轉，見紅旗轎車后窗正凝著霜花徐徐落下。

盛懷安眉梢挑起星點笑意，只見他屈指叩了叩車窗，形分明是“別怕”。

雪粒撲在發燙的耳尖，安姩把張灑金箋按在前。

所有人在更室換好練功服后，立刻來到考核現場。

大家按簽順序逐個上臺展示，安姩中最后的出場號。

當踩著最后一縷斜踏上舞臺時，十二道鎂燈驟然收束在周。

觀眾席的暗中也浮著各目。

左側投來的視線像淬了的蛛，右側探出幾簇跳的窺探，最刺人的是后排中央那道視線，裹著淬毒的青蛇信子，在聚燈照不見的影里咝咝作響。

音樂漸起，追籠住安姩纖薄的影。抬眸，眼尾朱砂紅如飛天印記。

第一個音符落下瞬間， 足尖輕點，擺綻開素白曇花。

音樂漸急，的旋轉越來越快，足尖在木地板上敲擊出細的節奏，每一步都準地踩在音符上。

最后一個高難度作，凌空躍起，雙在空中劃出完的“一”字，后腰彎折如新月，指尖幾乎到腳背。

評委席傳來紙張翻的沙響。

當安姩以三十七圈揮鞭轉收勢時，評委老師手中的朱砂筆在評分表上洇開一點紅痕。

音樂戛然而止。

全場寂靜一瞬，隨即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評委席上幾位老藝家換了一個贊許的眼神。

團長站起，聲音洪亮：“經過這些天的綜合評定，新任首席舞者——安姩！明日我們通過方渠道進行公開宣布。”

話音未落，熱烈掌聲再次襲來。

安姩睫輕，口起伏著，角不控地揚起。

下意識后排中央，那里站著上任首席——林鳶。

林鳶抱臂而立，紅微勾，眼底卻淬著冷。

緩步走近，綢擺窸窣作響，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圍人聽見：

“恭喜啊，安姩。”指尖輕輕搭上安姩的肩膀，指甲上的珠在燈下泛著冷調，“真沒想到，盛太太跳得這麼好。”

突然近耳語，“就是不知道，敦煌的沙子硌不硌得了權貴的眼？”

空氣微妙地凝滯了一瞬。

安姩脊背繃直，指節無意識攥了舞。

想起盛懷安教的——面對怪氣，不要接招，要笑著把對方架到高。

“林師姐說笑了。”安姩后退半步，羊脂玉鐲撞出清越聲響，“您當年跳《胡旋》時的踏鼓絕技，我至今還臨摹不好呢。”

說完，手輕輕扶了下林鳶的手腕，像是禮貌，又像是無聲的提醒，“團里每位前輩都是我的老師，這次能跳好，也是因為平時師了不。”

林鳶瞇了瞇眼，笑意未達眼底：“是嗎？那以后可要好好‘教教’你了。”

安姩沒接話，只是彎眸一笑，轉走向更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