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國昌目掃過茶室里井井有條的陳設，掌心重重按在他肩頭：

“這事兒你安排得足夠周到。”

他指尖在盛懷安括的西裝領口撣了撣不存在的浮塵，眼底浮起欣笑意。

“我們這些老家伙只管跟著流程走就是了，都聽你們年輕人安排。”

“爸當心門檻。”盛懷安笑著做出請的姿勢。

包廂影恰好在此刻流轉，盛家二老踏進時，東側花窗進的余暉正籠住那盆懸崖，那是盛國昌最的“太白醉月”品種。

“爸媽，您二位這邊坐。”盛懷安不聲幫拉開椅子。

黎慧安的翡翠鐲子磕到帽椅扶手時，安姩已捧著墊過來：“媽，您試試這個，填了杭和決明子。”

黎慧安心中一陣，連忙雙手接過墊，“好孩子，謝謝你。”

安姩微微一笑，“這些都是懷安著手準備的。”

八仙桌中央的茶海泛起漣漪，盛懷安執起竹茶則：“今年明前龍井配了三年陳的虎跑泉水。”

他傾斜壺的弧度像是在作匯報，“爸您嘗嘗，合不合您口味？”

盛國昌正要張口答應，不料有人搶先應聲。

“哎，盛書記親手斟的茶，倒要仔細品品。”安譯川說完看向著盛國昌的眼中閃過一抹得意。

那神藏著無聲宣告，好似在說，看吧，你兒子現在不止是你兒子了。

盛懷安修長的手指過青瓷杯沿，裊裊茶霧中抬起的眼眸里漾著清淺笑意。

“您私底下我懷安就好。”

他說話時食指輕叩桌沿三下，屏風后立即響起茶博士的腳步聲，陸陸續續將點心端上了桌。

當雕漆食盒在八仙桌展開時，盛國昌的眉頭跳了跳。

左邊九宮格里擺著驢打滾、艾窩窩，右邊攢盒盛著定勝糕、薄荷糕，最中間青瓷缽里浮著酒釀圓子，卻是用北方黃米混著江南水磨。

盛懷安拿起勺子：“古人說'中和之德'，甜咸本無高下。”

他先給冷老爺子舀了桂花糖藕，“就像《碧玉簪》里唱的，南梆子遇上二黃腔……”

又給安譯川布了片火方，“反而比單吃更有滋味。”

按照盛懷安的步驟，安姩分別給盛家二老盛出兩份。

青瓷蓮花碗底還氤氳著熱氣，安姩垂睫捧至兩位老人面前時，湯面恰好旋出圓滿的圈。

盛家二老眼尾笑紋堆疊如，兩雙手在檀木桌上疊出相似的弧度。

“當心燙。”安姩話音未落，側忽然漫來雪松淡香。

盛懷安骨節分明的手掌覆住端碗的指尖，溫熱的吻已落額間。

金余暉在他后投下晃的影，將那句帶著笑意的“只只好棒”，碎在彼此錯的呼吸里。

四張雕花木椅同時發出細微響。

四位長輩極其有默契，安譯川的銀匙突然專注攪起本不存在的浮沫，冷老爺子對著定勝糕研究起紋路，盛家二老則默契地向窗外……

十月的銀杏正簌簌抖金雨，仿佛要為這滿室春作注腳。

“坐下，其他我來。”盛懷安指尖流連在發燙的耳際，袖扣過頸側激起細微戰栗。

“小姩嘗嘗這個金卷。”黎慧安適時遞來瓷碟。

“懷安從小喂錦鯉都要數著粒數，倒難得見他這般……”尾音消弭在眾人會心的低笑里，八寶攢盒里各茶點正蒸騰著裊裊暖霧。

一切都安排好，盛懷安才來到安姩旁坐下。

他左手握著青瓷盞，右手卻借著垂落的桌布與十指纏。

修剪整齊的指甲輕輕刮過腕側，在蜷起手指時突然扣住，拇指指腹來回挲發燙的骨節。

細微電流順著細管竄上耳廓，惹得安姩總是轉頭看他。

他卻云淡風輕垂眸啜飲著清茶，結隨著吞咽微微滾，唯有角著抹未及消散的笑意。

安譯川的目掠過案頭裊裊茶煙，落在盛懷安上。

這個在宦海運籌帷幄的男人正端坐在圈椅里，眉宇間沉淀著超越年齡的從容。

指節分明的手掌虛攏著青瓷盞，連氤氳水汽都馴服在他周三寸。

暮漫過紫檀窗格，剛好灑落在盛懷安后，為他鍍上暖金，安譯川眼底泛起欣的漣漪。

能將掌上明珠托付于這雙堅實臂膀，懸著的心也能穩穩落下。

四位長輩在盛懷安的帶引導下聊得很是融洽，整個氛圍都特別好。

冷祁連忽然朗笑出聲，驚飛了窗外聽的白頭鵯。

他從后的手提袋里出個絨布包，抖開竟是幅孩抓周的繡像：“只只周歲時抓了玉雕舞伶和筆，外婆偏要添上綢緞。”

泛黃的蘇繡上，嬰孩腕間赫然纏著截水紅綢帶，與安姩跳舞時纏繞在腕間的綢緞重疊在月里。

安譯川眼底倏然一亮。

但凡涉及安姩年時的細枝末節，于他皆是彌足珍貴的記憶拼圖，恨不能將每空白悉數填補。

盛國昌認真端詳道：“抓周禮上那柄玉雕舞伶果然應驗了，小姩這才大二便被特招進舞劇院，這可不是單憑勤學苦練能得的。”

冷祁連角漾起矜持的弧度，青瓷盞中碧螺春的霧氣氤氳了眉眼：“那孩子承襲了父母的玲瓏心竅，但凡經手之事，哪有不的道理。”

安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起一小塊點心正要放口中，手腕突然被溫熱覆蓋上。

黎慧安目和地看著，“小姩，聽懷安說你平日里訓練膝蓋經常淤青紅腫，我特意托老中醫調的膏藥，若見效我定期再送。”

安姩放下點心回握住的手腕，“謝謝媽。”

盛懷安倚著檀木椅背，眼底浮起笑意。

“從前……”黎慧安忽然收聲，翡翠鐲子磕在紅木桌上輕響，“有些事媽做錯的地方太多……”話尾化作嘆息散在茶香里。

安姩正要開口，盛懷安已捻著茶盞輕笑：“媽，您以后得加倍去護您的兒媳才是，我會監督您的。”

瓷蓋與杯沿相，清越聲響驚散了最后那縷意。

黎慧安開心地拍了拍安姩的手背。“媽一定做到！”

安姩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盛懷安輕笑著將點心喂到邊，“嘗嘗這邊梅花。”

“我自己來......”安姩耳尖泛紅，話沒說完就被皮堵住了。

桌布下悄悄扯住男人的西裝下擺，象牙白桌布上金線繡的牡丹跟著晃。

點心后剛咀嚼兩下，間突然涌上酸之意，安姩連忙捂住。

作幅度太大翻了青瓷茶杯，聽見自己嚨里發出怪異的嗚咽。

一瞬間，屋的空氣好像凝結了一般。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

“只只？”盛懷安的聲音像繃的琴弦。

他掌心還留著梅花的溫度，此刻卻迅速泛起冷汗。

木椅在地磚上拖出刺耳的聲，他半跪著去安姩后背的作，驚得廊下掛著的紅綠鸚哥撲棱翅膀。

“哪兒不舒服？”

黎慧安的茶盞停在半空，碧茶湯映著燈燈晃出細碎的。

“莫不是......”后半句沒敢說出口。

安姩過淚看見盛懷安的結急促，他向來妥帖的領帶此刻歪斜著，蹭上了角的皮碎。

“我沒事，不用擔心。”

安姩垂眸避開眾人目，借著靠近盛懷安的姿勢輕聲道：

“我應該是平日里控制飲食太嚴格，今天突然一下吃這麼多好吃的，腸胃不適應了。”

盛懷安霍然起，椅腳在地面劃出刺響，“現在去醫院。”

他朝四位長輩微微欠，“實在抱歉，安姩需要立刻檢查。”

“抓時間去！”盛國昌的銀匙磕在骨瓷碗沿。

安譯川與冷祁連已起取外套，黎慧安則追著兩人往門口走：“檢查完讓司機回個電話。”

夜里紅旗國禮疾馳過繁華街道，霓虹在車窗上拖出流的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