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門忠烈，一口薄棺。

皇帝召沈家祖孫回京審，二皇子也只想讓他們祖孫二人回到京城。

誰也沒有提起長眠在落月關外、萬英山的忠魂何日可以歸家。

就這一口薄棺，還是沈若錦和秦瑯以西疆特產的名義，藏在貨中間。

舅舅和兄長們的尸骨都已經腐化了，永遠地留在了西疆。

沈若錦找出了他們曾經最喜歡的兵，穿過衫帶回京城來立個冠，把他們的牌位都藏在棺材里帶了回來，也算是英魂隨之歸鄉，和一起回家了。

城門守衛見沈若錦下錦，以白戴孝，扶棺回京，哪里敢就這樣放進去，戰戰兢兢地站一排將其攔住。

其中一人高聲道：“不好！沈十要闖！快、快去請監門將軍！”

沈若錦今日沒帶佩劍，因為進宮的時候兵都會被收走，索就不帶了。

此時在城門口，一襲白，兩手空空，“我客客氣氣你們讓開，你們卻污蔑我要闖，既如此……”不如坐實了。

沈若錦還沒出手，城門口的百姓先了口：

“是沈老將軍！是為咱們大齊守了一輩子西疆的沈老將軍回來！”

“沈若錦？那就不是沈家十姑娘嗎？”

“聽說這次能擊退西昌軍，奪回失地，全靠沈家十姑娘！”

沈老將軍四子九孫一夜之間戰死沙場，一生為國為民，沈家忠義之名天下皆知。

這一次沈十攻下遇水城，為大齊一雪前恥。

皇帝父子怎麼想的別人不知道，反正百姓們是高興地不得了。

打了勝仗是天大的好事。

以后西昌人再也不敢隨隨便便把齊人擄去當奴隸了。

百姓們仗著人多勢眾，對城門守衛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當的真是喪良心！人家十姑娘舅兄都是為國戰死，扶棺回京讓你讓個路怎麼了？你倒是給讓啊！”

“攔攔攔，就知道攔我們平頭老百姓和好人，有本事你攔那些皇親國戚啊！”

“狗眼看人低！良心都被狗吃了！”

有些大娘大嬸拿著菜籃子里的爛菜葉就朝那些城門守衛砸去。

守衛們寡不敵眾，又被罵得十分沒臉，有人厲聲喝止百姓，被砸了一的臭蛋，到邊上狂吐去了。

監門將軍還沒來，守衛眼看著扛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準備放行了。

皇帝下令召沈家祖孫回家審，也沒說不讓人帶死人和棺材回來啊。

守衛默默地往后退去，讓出路來。

沈若錦朝百姓們頷首道：“謝過諸位。”

“不敢當、不敢當！”

眾人連連罷手。

沈若錦回頭看向棺材，“舅舅、兄長，你們看到了嗎？還有這麼多人記得你們的好。”

沈老將軍紅著眼眶，朝眾人抱拳。

沈家的兒郎沒有白死。

有人記得他們的忠義。

有人護著他們家中老。

守衛們讓出路來，沈若錦一手牽著馬，一手推著阿公的椅，剛要進城去。

迎面忽然來了一支送花轎的隊伍，喜樂吹吹打打的，熱鬧喜慶的不像話。

他們是白事，只有祖孫兩人。

對面的喜事，紅綢喜字，艷得晃人眼。

誰也沒有停下。

花轎與棺材眼看著要肩而過。

天邊降下一道雷電。

豆大的雨點就這樣落了下來。

沈若錦加快腳步往城里去。

花轎里的新娘卻忽然掀開轎簾，朝沈若錦后的棺材看去，“停下！”

轎夫哪里敢在這種時候停，“他們那邊拉著棺材呢。”

喜娘也說：“快把轎簾放下，蓋頭蓋回去，新娘子出閣要守規矩，不然不吉利。”

“我說停下！”新娘子死死地盯著那口棺材，再次開口已是淚流滿面。

“不能停。”喜娘勒令轎夫們，“趕走，誤了婚事，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新娘子看他們不肯停下，一橫心從花轎里跳下，跌在了沈若錦跟前。

為防馬蹄將人踏傷，沈若錦當即停下了腳步。

新娘子滿面淚痕，沖花了妝容，沈若錦一時間沒認出來。

本想手去扶，又想起今日自己戴孝扶棺，人家是出嫁，不好免得兆頭不好。

沈若錦道：“姑娘，何事如此？”

“小十……”新娘子抬起頭來，滿眼哀痛地看著，“他在里面，是不是？”

“你是……梅映雪？”

沈若錦這才認出來。

長兄的心上人，梅太傅家的四小姐，梅映雪。

長兄十七歲那年回過京城一趟，后來就在西疆的將軍府庭前種了兩棵梅花樹。

他常在梅花樹下吹簫，以寄思念之。

他說等西疆安定，他就回京城娶妻生子。

可他活著的時候沒等到。

此既已許國，再難許卿。

長兄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說他不是喜歡京城，是喜歡京城里的那個人。

梅映雪也是癡人，從不曾與長兄定下婚約，甚至連一句準話都沒有，就為他守孝三年，一直耽擱到二十二歲，到今日才出嫁。

偏偏又在出嫁之日，遇到沈十為舅兄扶棺回京。

原本應該歡歡喜喜的大喜之日，又弄得淚流滿面，滿心傷。

“他不在里面，他的尸骨留在了西疆。”

沈若錦不希梅映雪這樣的姑娘再為逝去的長兄耽誤年華。

這棺材里只有舅兄的和牌位，本就沒有尸骨。

沈若錦說：“梅姑娘，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要高高興興的，不要哭。”

我長兄在天上若是看見你這樣，還不知會心疼什麼樣。

“是啊，是我的大喜之日。”梅映雪慢慢站了起來，走到馬后，抬手輕輕著棺材，“是我和沈知洲的大喜之日。”

沈若錦一下子沒明白過后，梅映雪在說什麼。

長兄已死，如何能跟有什麼大喜？

除非……

沈若錦心下一驚，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快把新娘子送回花轎上！”

喜娘和送親隊伍的人全都圍了過來，要把新娘子拉回去。

“沈知洲……”梅映雪在眾人的拉扯中，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從眾人手里掙開來。

梅映雪落下兩行淚，一頭撞向了棺材，“沈知洲，我來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