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從丁覓荷病房出來，在醫院樓下便利店買關東煮時，湯突然濺到襯衫上。

深褐污漬在淺米布料上洇開，像塊甩不掉的霉斑。

攥著紙巾反復拭，后突然響起金屬叩地聲。

“需要幫忙嗎？”

季臨川穿著白大褂，出里面熨燙筆的藏青襯衫。

他從公文包里出疊得整齊的淺灰針織衫，“先用這個擋一下。”

鹿鳴指尖懸在半空。

“謝謝。”接過針織衫裹在上，羊絨材質還帶著溫。

“這個給你。”他放下一盒胃藥，“丁阿姨說你這兩天腸胃不適。”

藥盒上著便利，寫著服用劑量和注意事項，字跡工整得像印刷。

“謝謝。”鹿鳴接過時，發現他指尖沾著碘伏，“你手怎麼了？”

季臨川回手，“實驗室新來的實習生打碎培養皿。”

鹿鳴從包里翻出創可遞過去。

季臨川愣了下，接過。

鹿鳴著藥盒，“季醫生有空嗎，你幫了我和我母親這麼多，我請你吃飯吧？”

季臨川推眼鏡的手頓了頓：“吃飯就不必了，正好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從錢包里出兩張電影票，“朋友給的，今晚六點場，如果可以的話……”

鹿鳴抬頭。

“別誤會。”季臨川聲音平靜，“我父母最近催婚催得。”

玻璃門外的霓虹燈映在他鏡片上，折出細碎的斑。

“要麼接聯姻，要麼自己找。”他將手機屏幕轉向鹿鳴，家族群里99+的未讀消息如刺目紅點麻麻。

“他們給我列了二十七個相親對象，限我下周前給出答復，要是再不想辦法差，我怕是不得安寧了。”

鹿鳴看著聊天記錄里頻繁出現的“趙家千金”“周氏獨”，心標注著家世背景與學歷履歷，忽然理解了眼前人眼中難以言說的疲憊和無奈。

他補充道，“只需要拍幾張照片應付檢查就行。”

冷氣從腳底漫上來，鹿鳴裹針織衫。

季臨川幫過太多次，就當還人。

鹿鳴點頭：“好。”

“等我十分鐘。”季臨川轉回辦公室換服。

從休息室出來時，白大褂換了深灰羊絨大，肩線利落得像裁紙刀裁出來的。

電影院里，季臨川買了米花，拍照時特意將票擺在紙桶邊，角度剛好帶進兩人角。

他的手機相冊里很快存下取票機、放映廳口和座椅扶手的特寫。

電影院燈暗下來時，季臨川對著銀幕拍了張照。

鹿鳴余瞥見他認真編輯消息的樣子，金眼鏡映著熒幕的藍。

電影開場后，他坐得筆直，像在聽學報告。

銀幕上的民國大小姐過著被安排好的既定人生，在留洋歸國的船上邂逅窮畫家，月下的速寫本與鋼琴聲織夢。

富家被迫嫁給門當戶對的爺，穿著旗袍在雨中奔跑，鋼琴聲像碎玻璃般刺耳。

當父親以家族存亡迫主和窮小子斷絕關系時，聽見旁傳來輕微的嘆息。

季臨川看得很專注，指節無意識挲著座椅扶手。

屏幕藍映在他側臉，睫在眼下投出扇形影。

當窮畫家倒在戰場的炮火中，主在閣樓吞服安眠藥時，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滯了一瞬。

散場燈亮起，他仍盯著滾字幕。

鹿鳴著發酸的眼眶，發現季臨川仍盯著黑屏發呆。

“在想什麼？”問。

季臨川回過神，結了，“沒什麼。”

散場時人群熙攘，季臨川虛扶著后背避開擁，“嗎？”

鹿鳴看了眼表，才七點半。

“如果不著急回去，一起吃個飯？”他接過手里的包，“我知道有家杭幫菜，開車十分鐘。”

鹿鳴不想太早回那個空的家：“好。”

包廂里，季臨川要了烏龍茶，給鹿鳴點了梅酒。

龍井蝦仁端上來時，季臨川拍了張食照片發出去，手機很快震起來。

鹿鳴抿了口梅子酒，溫熱酒過嚨。

“我不喜歡這個結局。”還是忍不住評價剛才的電影，“主明明那麼聰明，為什麼非要選擇死？”

季臨川收起手機：“別無選擇。”

“我覺得可以選。”鹿鳴抿了口酒，“連死都不怕的人，怎麼會怕活著？”

季臨川的茶杯在桌面輕叩：“從小被馴養的鳥，就算打開籠子也不會飛。的生命里突然照進一束，卻又被父母親手掐滅。”

“與生俱來的枷鎖，比死亡更令人窒息。”他聲音平靜，“對這些人來說，背負著絕生存，遠比直面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氣。”

“我不這麼覺得，沉溺黑暗不是唯一的選擇。”鹿鳴放下酒杯，酒在杯壁留下蜿蜒水痕，“只要心臟還在跳，就永遠存在破局的機會，活著才有改變的可能。”

的目突然變得悠遠，結微微，“我爸是警察，見過太多輕視生命的人，但他始終致力于用生命守護無數家庭的安寧。”

“他教會我，活著不僅是生存，更是對所有堅守的致敬，向死而生才是真正的勇者。”

鹿鳴轉著酒杯，“所以我覺得，自殺是最懦弱的反抗。”

季臨川作頓住，抬眼看。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起來，敲打玻璃的聲音混著隔壁桌的談笑聲。

“如果換作你是那個大小姐？”他問，“家里反對你學喜歡的專業，反對你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你會怎麼做？”

“我會抗爭到底。”鹿鳴直視他的眼睛，“不論是我想學的專業，還是喜歡的人，我會和家里談判，大不了先斬后奏。”

“說的容易。”季臨川輕笑，“豪門的談判桌從來只擺家族利益。”

“那又如何。”鹿鳴眼睛在燈下很亮，“只要活著，就有談判的機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抗爭到死，和用死來抗爭，前者是無比的堅韌，后者是逃避而已。”

季臨川笑容苦，“如果抗爭注定沒有結局，過程只有無盡的痛苦和無奈呢？”

鹿鳴道，“那就只能苦中作樂了哈哈，有句話不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反正一天24小時，總能有幾個時刻是喜悅的。”

季臨川沉默片刻：“那今天有讓你喜悅的事嗎？”

“當然有啊。”鹿鳴眼里浮現笑意，“比如今天電影院的米花很甜，還有梅子酒很好喝。”

季臨川忽然笑了，眼角泛起細紋，“你很特別。”

“怎麼說？”

“特別……”他斟酌用詞，“有生命力，你比我想象的堅韌，你母親的況放在任何一個家庭，都是無法承擔的重擔，你卻一個人扛起來了，還這麼樂觀。”

鹿鳴輕笑出聲，“不然呢，總不能帶著我媽去死吧。”

季臨川又是一笑，看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結完賬準備離開時。

“鹿鳴。”季臨川拿出手機，耳尖微微發紅，“我爸媽不信，讓我拍張牽手照，你看能不能，不能的話也沒關系。”

“幫人幫到底，拍吧。”鹿鳴沒拒絕。

主握住季臨川的手，兩人十指握。

季臨川耳尖泛紅，迅速地拍下照片。

拍完的瞬間迅速松開，禮貌的恰到好。

“謝謝你幫忙。”他看著明亮的眼目，語氣溫。

鹿鳴擺了擺手，“不用客氣。”

回程車上，季臨川調低空調溫度：“冷嗎？”

“還好。”鹿鳴著窗外流的霓虹，“謝謝你今天的電影。”

季臨川打轉向燈：“該我謝你。”

雨刮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他突然開口：“你說得對。”

“什麼？”

“活著需要勇氣。”他發車子，儀表盤藍映在臉上，“或許該試試，自己找樂子。”

車載廣播恰好播放到懷舊金曲，歌聲混著雨聲，在閉車廂里流淌。

路燈的斑掠過他側臉，鹿鳴突然發現他左耳有顆很小的痣，藏在鬢角里。

鹿鳴著窗外掠過的霓虹，突然覺得這座冰冷的城市，好像也沒那麼孤單。

到小區時，夜更深了，溫度更低。

季臨川把大給穿。

“不用，走幾步就到了。”鹿鳴擺了擺手。

季臨川披到上，“還是要注意點，別冒了。”

“好吧，那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