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疊紙，是一封長長的供狀。

以傅湘語的口吻，寫了鄭老太太做過的許多惡事，包括但不限于：

迫害包括楊姨娘和鄭清在的老國公的許多妾室和子嗣。

將靳氏貶妻為妾、扔掉襁褓中的葉緋霜、迫鄭漣娶秦氏、混淆宗族脈。

縱容秦氏強占百姓的田產、商戶，以陳糠強換百姓新糧。

包庇手下犯了命案的惡奴。

迫害五房，暗害五老爺鄭和當初的十一爺鄭文寶，意圖將五房的財產據為己有。

縱容傅氏兄妹行巫蠱之，買通明覺大師誣陷四房，為此不惜利用宗族大祭。

上邊還有很多陳年舊事，甚至還有許多都不曾聽說過的！

傅湘語不知道那些到底是葉緋霜在誣陷祖母，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又是怎麼知道的？

最后一張，是以傅湘語口吻寫的認罪書：

小供認諸罪，非為折辱外祖母清名，只盼以誠心滌孽障，換枉死之人早回。

愿此書呈于府衙案前，彰于青天白日之下，警后來者：起心用心，反害己。

小將赴黃泉謝罪，愿以殘魂鋪得三分清明路，使蒼天垂憐孽海回頭人。

傅湘語驟然握了紙張，瞪向葉緋霜：“你讓我供認外祖母？還讓我認下我們沒做過的事？五房的事和外祖母本沒有關系！”

“我知道啊。”葉緋霜道，“反正罪多不，不差這一件，麻煩你們背個鍋。”

“五舅舅是你害的！”

“這還真不是我，不過我知道是誰。”

“誰？”

“我干嘛要告訴你？”

傅湘語也顧不上痛了，把全力氣都匯聚到手上，想要將那所謂的認罪書撕裂。

當然被葉緋霜攔住了。

“這麼長，寫著很累的。”葉緋霜說，“勞煩傅姐姐，按個手印。”

劃破傅湘語的手指，抓著無力反抗的手，在每一張紙上都按下手印。

“不，不！”傅湘語驚恐起來，“我不認，我不會背叛外祖母！”

尤其最后還有一句“彰于青天白日之下”，這意思不就是要將這些事公之于眾嗎？

“葉緋霜，你不能這麼做！你是鄭家人，你不能毀了鄭家的聲譽！”

“鄭家聲譽與我何干？死老太婆喪盡天良，還想死后哀榮？做夢！就該被萬人唾罵，永世不得安寧！”

傅湘語突然暴起，又因劇痛重重跌回床榻，冷汗如雨：“若是被鄭氏族人知道了，你……”

“關我什麼事？這可是傅姐姐你寫的認罪書啊！”葉緋霜很無辜地說，“反正到時候傅姐姐也已經死了，是被挖墳還是被鞭尸，也不要了，對不對？”

這話簡直就是誅心，傅湘語雙目怒睜，眼底幾乎要沁出淚來。

“不，你不能……”劇烈息，“不……”

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葉緋霜把認罪書收懷中。

和哥哥還有外祖母的后名，怎麼辦……

極度絕之下，傅湘語嘔出一口心頭，間迸出嘶戾的尖嘯：“王……敗寇，只怪我沒把你弄死，讓你……”

聲音陡然斷裂，的嚨發出可怕的咯咯聲，枯瘦的雙手抓向葉緋霜，卻只能凝僵的枝木。

傅湘語暴突的雙眼死死瞪著葉緋霜。

房間驟然安靜下來，油燈嗶啵一，窗外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吞沒了傅湘語最后一聲破碎的息。

臨死那一刻，傅湘語恍然聽見自己在問一個人：

“陳澗深，你何時娶我？”

“我心悅你，我為你做什麼都愿意。”

“是你讓做外室，我只是幫你，你現在竟要殺我？陳澗深，你怎麼就這麼狠？”

“怪我所非人，錯付一生。”

在問誰？陳澗深是誰？

已經沒機會弄清楚了。

第二天，傅湘語的死訊傳回了鄭府。

與此同時，滎府衙接到了一封厚厚的陳書。

杜知府看完后，遵從逝者愿，將此陳書抄在大紙上，張于府衙外。

百姓們認字的不多，于是有好心的讀書人為大家讀紙上的容。

百姓們聽完，齊齊驚駭。

高門大戶，竟然腌臜至此。那位仙逝的鄭老太太，原是這樣的蛇蝎婦人！

世人都看登高者跌重，看清傲者墜泥潭。鄭家的老太君無邊富貴，早就讓多人眼紅了。

于是群激，萬人唾罵，尤以被鄭家欺辱過的為甚。

鄭氏族長不料鄭家的丑事忽然被揭開，揭發者還死了，連算賬都找不到人！

太夫人氣得差點暈過去，最在乎名聲，這封陳書，不讓鄭老太太聲名掃地，連帶著整個鄭府的眷都要為人詬病！

守寡一輩子，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清名，被死老太婆和的好外孫毀了大半！

不如此，在朝為的鄭家人怕是都要影響，輕則被責罵，重則被彈劾！

“家門不幸！”太夫人怒道，“我早就說那姓傅的不是個好棗，平時眼睛滴溜溜地轉，一看就是個黑心鬼！果然，這是來鄭家討債了！”

族長氣得去找杜知府，指責杜知府為何不先通知鄭家，而是直接就把這陳書公之于眾了。

杜知府指著頭頂的青天白日匾，怫然冷笑：“你世家面，比得了天理公道？你朱門清譽，抵得了黎民淚？被迫害的百姓，不該知道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族長老臉一白，心中虛愧織。

杜知府冷睨著他：“鄭老叔公，朗朗乾坤從不在你高門笙歌里，而是在布百姓心中。為生民立命，乃我為之道，從不屈于任何人！”

族長氣沖沖地來，灰溜溜地走。

是啊，他怎麼給忘了，現任知府杜景才本不是前任知府曹崖。

杜景才是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爺，是剛正不阿、從不與世家私的清。

別說鄭家，哪怕是璐王府，他也依舊會這麼做。

葉緋霜發現，來祭奠鄭老太太的人明顯了，簡直就是斷崖式下跌。

整個鄭府都籠罩在一沉沉的氛圍中，再加上這幾日雨連綿，所有人心頭都像了一塊兒巨石。

葉緋霜開心得很，跪坐在團上，欣賞外邊的淅瀝小雨。

沒多久，五嬸康氏來了，今天到守靈。

“五嬸，五叔現在怎麼樣？”葉緋霜問。

“就那樣，不怎麼見好。”康氏的眼睛腫腫的，整個人都沒什麼神。

“五叔真是可憐。”葉緋霜嘆息，“老太太也真是的，為了錢財，竟然連兒子都害。”

“是啊。”康氏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葉緋霜靠近康氏，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問：“五嬸，茹兒到底是誰？”

康氏猛然抬頭看向。

葉緋霜平靜地回視：“茹兒只是我五叔的十六姨娘嗎？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