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宋家之后,慣人心。”
謝清晏似是贊賞,跟著抬眸,眉尾微挑:“可若說通敵謀逆、當誅九族者,不應是你母子二人,最先為表率麼?”
“……!”宋懷玉面微變。
謝聰終于在此刻醒神,他咬了戰栗的牙關:“謝清晏,母后說得對,你是逃不出去的……不如放了我,我一定,絕不跟你計較……”
“你母后說的話,便是對麼。”
謝清晏低了低頭,啞聲笑了。
他憐憫又厭憎地垂睨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當真不是在激怒我?你若死了,軍不必忌憚,誅殺于我,屆時穩坐太后之位,大可另立新儲。”
謝聰眼珠一,看向宋皇后。
宋懷玉死死盯著謝清晏,額頭管微綻:“你膽敢挑撥?”
“哦,興許等不及,會再狠心些,”謝清晏淡聲道,“讓安排在陛下寢宮外的,的最后一批死士親信將你我二人盡數殺了——再立新君。”
“……!!”
謝聰像是駭然到了一個極致,連瞳白都滲上。
謝清晏輕嘆:“如此說來,不如我干脆殺了你母子二人,以玄鎧軍周旋,說不定還能在軍圍宮城前,登臨至尊?”
“不——不行!!”
謝聰發了瘋似的掙扎起來,面目扭曲:“不止軍!不止!東節度使魏容津的人五日前就到京畿了!如今就藏在東西坊市,他手中有五萬親兵,軍械輜重無數——”
“聰兒!!”宋皇后回神,厲呵止。
“閉!你休想殺我!”
謝聰在宋懷玉不可置信的目里咆哮回去:“我是儲君,是未來天子!普天之下沒有人能與我的命相比!!”
“……噓。”
謝清晏輕抵長劍,得暴躁的謝聰驀地一僵。
想起了自己還是劍下之囚,謝聰咽了口口水,瑟然輕聲:“謝清…不,琰之兄長,你知道的,我一向敬重你,只要你肯放我命,這大胤天下,我與你平分、如何?!”
謝清晏低聲笑了起來。
他以長劍挾著謝聰,向殿緩步走去:“那你是多敬重我,才籠絡魏容津,他私藏于坊市之中?為的,又是伏擊何人呢?”
“我……我……”
謝聰汗如雨下。
不等他尋到理由,謝清晏又道:“陛下大病不起,你以孝悌聞名天下,卻能對自己的父皇痛下殺手——你教我如何信你?”
宋懷玉面難看:“聰兒,不要聽信他妖言眾!他是在欺騙你蠱你啊!!”
“我在欺騙你麼?”
謝清晏含笑問,著宋懷玉的眼神冰冷。
劍尖像是從謝聰頸前松了下來,他斜斜指向離著愈近的宋皇后,對謝聰道:“欺騙你、瞞你,伙同宋家多年將你當作稚乃至提線皮影之人,不正是你最敬的母后嗎?”
宋懷玉影陡:“我何時——”
“宋家通敵叛國之事,可曾告知于你?”
“宋家豢養私兵之事,可曾與你說過?”
“十數年來樁樁件件只為宋家考慮,可考慮過你這個兒子?你在父皇面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與宋家肆意妄為,禍你儲君之位——若非他們,興許你早已是太子!”
“你閉——你胡說!!!”宋懷玉幾次打斷不,在謝聰來逐漸猙獰記恨的目下氣上涌,幾乎忍不住要撲上去。
還是旁的兩位嬤嬤與侍連忙將拉住:“殿下!”
“不可啊殿下……”
短暫的撕扯和尖銳的聲里,偏殿方向響起一聲模糊難辨的銳鳴。
只是戛然而止。
像被什麼人拉住了。
滿殿若千鈞一發,也只有謝清晏察覺了,眉眼散澹地瞥過那偏殿一角。
不過是“妄議”一句儲君之位,便忍不住了麼。
當真圣人不可侵犯。
謝清晏嘲弄疏慵地垂回眸,在息愈重、膛起伏的謝聰耳畔,輕飄飄拋下了最后一稻草——
“就連時至今日。”
“你我挾制,高墻之下,百與滿城百姓聞你罪行,陷你于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地,卻依然不肯承認……”
謝清晏著目眥裂卻啞了嗓的宋懷玉,一字一句,溫聲淵懿:
“明明是私自下毒,為何要你擔千古罵名?”
“夠了——!!!”
在如遭雷劈的謝聰開口之前,摔倒在階下的宋懷玉終于嘶啞著嗓音,推開了旁侍。
“不用他,是我!是我給謝策下的毒,那又如何?!”
宋懷玉啞聲笑道:“我告訴你,謝清晏,晚了!在通知軍宮的那道諭令發出前,我已經下令,讓人殺了謝策!他的毒回天乏,宮中無人能解!因為它本不在大胤,而來自于——”
“北鄢。”
謝清晏平靜地接過話。
宋懷玉的笑容戛然而止。
瞳孔猛地起,不可置信地著謝清晏:“你,你怎會知曉?”
“是啊,我怎會知曉。”
謝清晏低闔了闔眼。
他又想起三日前,驪山山谷,朗月風清,那駕被他驅離的馬車去而復返。
子一白,從馬車車窗里朝他出手。
指下綴著盈盈一點,痣。
[那日在三清樓里,我與日斯談許久,只是為了驗證當年與去歲瑯園的奇毒……它出自北鄢,朝無人能解。]
[宋皇后不擇手段,你與周旋,我不想這毒再害了……旁人。]
[這是留給你的解藥。]
[臨別所贈……謝清晏,從此天高路遠,你我不相欠、亦不相見。]
“…………”
思緒回定時,謝清晏已經挾著謝聰,停在了癱倒在地的宋懷玉前。
他漠然睥睨著:“無解之毒?若你十年前沒有殺安舒滅口,它或許是吧。”
聽得“安舒”三字,宋懷玉惶然驚恐地瞪大了眼:“你……”
可惜來不及多說。
偏殿,終于有怒聲夾雜著咳嗽震而出:“竟當真是你這個毒婦?!”
隨著那道明黃影踏出偏殿,宋懷玉一哆嗦,扭頭去。
謝清晏松開了長劍。
用不著他挾持,謝聰已經駭然絕地跪在了地上:“父皇?!”
他猛地叩首下去:“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不是我要謀逆——兒臣絕無此意,是母后、一切是母后兒臣啊!!”
“聰兒,你……”
宋懷玉難置信地轉回來,淚水從眼眶里涌出。
模糊看著,那道索命惡鬼一般的紅婚服影屈膝,在跪著瘋狂叩首的兒子旁蹲下。
似是附耳,低聲說了句什麼。
謝聰猛地一栗,竟像是著了魔,他提起謝清晏不知何時擲地的長劍:“不錯!是你——你這個大逆不道不擇手段的黨毒婦!!”
噗呲。
長劍沒了宋懷玉的。
宋懷玉的瞳孔陡然放大,攥著口的劍,不可置信地死死瞪著面前猙獰歇斯猶如厲鬼的兒子。
不遠,大步過來的謝策猛地一停,影滯在原地,僵晃了晃。
“陛下小心。”
后,云侵月扶住了他。
“啊……!!”
噴了謝聰滿手滿,濺在了他臉上,滾燙,腥氣撲鼻。
他嘶聲怪起來,猛地松開手,往后連爬帶滾,像是要往殿外跑去。
與他肩而過,謝清晏起,恰扶住了踉蹌撲下金玉長階的宋懷玉。
“你——你故意…………”
宋懷玉死死揪著他的襟,不甘而恨極地瞪著他,像要將他剝皮削。
謝清晏垂眸,笑得溫又冷漠戾然,如一張割裂兩極的鬼魅畫皮。
他俯耳——
“殺你,怎夠償我母后命?”
那人低聲,只二人聽聞,字字誅心:
“我要他以子弒母,要你們母子離心,要你嘗盡昔日所的、堪比烈火焚之至痛。”
“你是謝——謝——”
最后一個“瑯”字未出,宋懷玉竟是一歪頭,氣絕而死。
“啪嗒。”
死死攥在他前的那只手松開了,墜落在地。
謝清晏慢慢松開了手,漠然徐緩地垂眸,著掌心的。
安家……
宋家……
謝明,謝聰,宋懷玉……
當年裴氏滅門之仇,一一殆盡。
如今,只余一人了。
“…………”
謝清晏定定著前的尸首,襟前的痕,然后他慢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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