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江緒此言一出,半晌無人相駁。
他又道:“百朝,將士殺敵,皆為國為民。如今民或有難,自應不計代價及時提防,陛下既有此意,哪怕此讖為虛,百年后史書工筆,也只會由陛下擔此罪責,言陛下愚聽方士讒言,凈撤一州百姓,那又與各位大人何干?”
康帝:“……”
放心,史也不會放過你這定北王殿下。
江緒冷淡往下掃了圈:“反是諸位大人今日阻撓停港撤民,不日若海溢來襲,伏尸千里,會否又要言,天之禍,乃為君者不正不端,不仁不勤,迫陛下下罪己詔,承此禍責?”
往下雀無聲。
沒錯,宿家一派還真這麼想。
歷來天地有異,那都是為君者德行有失,不配其位,若靈州海溢無可逆轉,到時也可在民間多行煽,康帝下罪己詔,將這口鍋穩穩扣在他上,將宿家干干凈凈摘出來。
至于宿家與宿太后,就想得更深遠些了。
靈州若真海溢,于他們而言是危機也是轉機,帝不配位,招致禍端,換德行兼備之君自是順理章。
這也是昨夜江緒與康帝所商議過的,靈州倘失,宿家無所倚,亦無所懼,極有可能背水一戰。如今倒也不怕宿家的背水一戰,只是若真到這般田地,民怨四起,民不聊生,推責于君主,康帝便是避無可避。
是以江緒才在朝堂之上挑明此事――今日君要救民,百不允,他日百可愿承千夫所指?
朝堂寂靜。
良久,康帝沉聲出言道:“傳令,靈州即日閉港,沿海十三城百姓盡數回撤靈西地區,禹州十日不閉城,納靈州百姓避災,不得有誤!”
康帝的圣旨是下下去了,可執不執行如何執行全在宿家,他們若不想閉港回撤,便能尋出萬般借口相拖,所以康帝與江緒還另想了法子。
定北軍昨夜八百里加急傳信,著說書先生在靈州境大肆宣揚引川先生神通,并引出海龍王出世的預讖,宿家這邊正遏止這些說書先生危言聳聽,四下又流傳起了數首海溢預言的謠,一時間海溢預言街知巷聞,鬧得是人心惶惶。
靈州富庶安逸,自有人不信傳言風雨不,可膽小怕事的也多,尤其是沒什麼家的,來去避災也不過換個地呆著,損失不大,是以宿家在靈州著,卻抵不住百姓蠢蠢的離城念想。
兩日后,申初時分,靈州泉城忽而地山搖!地面裂出縱橫壑,伴隨著悶雷般的轟隆作響,無數房屋坍塌倒敗,前后不足一刻,往昔繁盛的泉城就變得面無全非,驚懼哭喊不絕于耳。
然這只是噩夢開端,是夜,靈州港海溢,狂風忽作,疾風暴雨,海浪卷起兩丈之高,兇猛浪瞬息沖垮靈州港堅實護堤,以不可阻擋的奔涌之勢席卷吞噬。
靈州沿海十三城,一夜之間,損毀泰半,百姓死傷不可計數。
但這不算是最壞的結果,海溢之前,已有數十萬百姓撤至靈西地區或是遠避至禹州,逃過一劫。
“靈州海溢?”明檀聽到這消息時,整個人都懵了。
這幾日全副心思都在周靜婉的婚事上頭,見自家夫君日日早出晚歸,只當是為榮州之事力圖籌謀,卻不曉得靈州竟是海溢了!
那可是去過的地方啊,如今竟因地海溢為大片廢墟,都有些不敢信。
別說不敢信了,京中百姓議論紛紛,俱是覺得不可思議,這海溢本就是稀罕事,史書記載也多是偏遠小地,靈州港海溢,擱從前,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此間帶來的后患也是無窮,靈州閉港,海貿暫閉,朝廷失去大筆解稅收。百姓流離失所,流民四竄,偶有暴起,生出不事端。
因靈州境死傷無數,尸又難得到及時理,開春天氣回暖,剛被災難侵襲的靈州又傳起了一場時疫,這場時疫甚至隨著四竄的流民傳了上京。
多事之秋,江緒連榮州之事都只得暫擱,日腳不沾地,接連數月見人影。
明檀也不敢在這種時候給他添麻煩,只好好把控著定北王府,絕不讓定北王府也有沾染時疫的可能。
與此同時,也瞞著江緒略盡綿力,在城外設了藥鋪,請大夫坐診,提供大量藥材,為京中染時疫者提供救助。
若說這場海溢帶來了什麼好,那大約便是,康帝不費兵卒,便從宿家手中拿回了靈州。
只是如今的靈州已然千瘡百孔,百廢待興,有過海溢之例,此地也絕不能再開海貿,只能將從前的靈州港慢慢轉移至如今正在興建的桐港。
康帝忙碌之余也不慨,萬幸當初聽江啟之所言,擇了桐港另行開港,否則大顯海貿,還不知何時才能得以起復。
這場遠在千里之外的海溢之災所帶來的后患,從康七年出正月一直綿延至康七年的深秋。
時疫絕,靈州穩步重建,朝廷傾全力興建桐港,力圖在最短時間將其打造為替代靈州的第二港口,昔日藏于崎嶇旮旯中的小鎮,漸漸出欣欣向榮的嶄新面貌。
這大半年,康帝因靈州之事忙得近乎不過氣,期間還在江緒布局下,無形消弭了宿家的垂死反撲。
宿家也是走投無路了,天曉得好端端的怎會真生出什麼海溢之事!盤踞扎的靈州頃刻毀于一旦,還不是毀在康帝手中,想想也甚為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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