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劣質中的劣質。

第三年年初, 皇室。

一口仙氣吊著的小皇帝最終在重帷深幕的宮殿崩逝，攝政王晉王過于悲痛臥病在床，太後攜群臣三次請其出府, 才使得這位手腕強橫天賦卓絕的王爺接江山。

年中時, 新主繼位。

朝堂正是走馬換將之時。

這場宮變在歷朝歷代都算和諧，至在平頭百姓眼裏，幾乎未留一滴。

但這些，跟遠在潤州正在賣傘，且生意不大好的元衾水并無關系。

外面又下起了雨。

朦朧細雨淅淅瀝瀝, 雨霧彌漫，蘇掌櫃霸占了元衾水看鋪子坐的躺椅，“衾水，姜琢這兩日來找你了嗎？你也老大不小了，姜縣令人還不錯，你嫁過去就是縣令夫人。”

“我看以後誰還敢騙你。”

“而且今年是改朝換代第一年，姜縣令前途無量，沒準你也能去京城看看呢。”

元衾水正在算上季的銷銀, 輕聲答道：“胡說什麽呀。”

“那莊妝的兄長呢？也是一表人才。”

元衾水答：“不喜歡。”

“那上回, 來看你那很有錢的殷公子呢？”

“跟他只是朋友而已。”

蘇掌櫃嘖了一聲，道：“行吧。”

“曉得你眼高, 但是那你春宮圖裏的男人怎麽三年不帶換人的？我現實裏可沒見過——”

如珠雨幕中，突然走進一個俊高大的男人, 蘇掌櫃的聲音立即止住了。

就這麽直勾勾地盯了過去。

不怪他失態，而是南方男子有如此拔修長者，此人幾乎鶴立群，是人群裏一眼就能注意到的人。

男人垂著眉眼道：“拿把傘。”

元衾水正在算賬，一算數腦子就格外不好使, 此刻很投，沒反應過來。

“在那擺著，自己挑。”

男人又道：“怎麽賣的？”

“小的十文，大的十五文，那邊傘面繪圖的六十文，壞了可以來——”

說到這裏，元衾水眉心突然了。

方才那兩句話終于後知後覺的進的大腦，握著筆的手停頓下來。

擡眸，撞進一雙沉寂的眼眸。

自那年除夕夜，後面連續兩年都沒再見過謝潯一面，潤州離晉王府太遠，甚至很難提別人提起他。

聲音止住，擡眸就這樣看他。

睽違兩年，再見似乎略顯草率。

但謝潯并未再跟說些什麽，只是率先錯開目，轉去挑傘。

趁此之際，蘇掌櫃猛地從躺椅上坐起來，他挪到元衾水面前，同大聲耳語：“你也看呆了是不是！”

“你有沒有發現，他的型和你你你圖上那人……”

元衾水立即道：“沒有，不要胡說！”

很小聲地道：“你小聲點，先別提這事。”

心跳如擂鼓，元衾水深吸一口氣，剛才好不容易算出的答案因為忘了寫下來，此刻全忘了。

謝潯挑的傘傘面繪有芙蕖，他走到元衾水面前，遞了片金葉子給。

蘇掌櫃眼睛又直了。

元衾水翻了翻錢盒，是小本生意，裏頭大多是銅錢，銀子統共就放了五兩。

對蘇掌櫃道：“借我點錢，快點。”

蘇掌櫃拍了拍桌面，“這位公子，金葉子咱家找不開，傘您先拿著，下次來付如何？”

元衾水：“……”

謝潯看向元衾水，“可以嗎？”

元衾水呆愣著說不出話。

蘇掌櫃連忙用手肘元衾水：“快說可以。”

磕磕道：“可……可以。”

謝潯頷首，道：“多謝。”

他走出店鋪，外面雨勢大了幾分。

謝潯停在屋檐下，沒有即刻撐傘，指腹挲著傘柄，輕呼出一口氣。

幾個呼吸過去。

元衾水都沒有住他。

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他控制著自己沒有回頭，撐傘走進雨幕。

“那位一看就是初來潤州，如此闊綽必不是普通人。衾水，你不覺得他跟你春宮圖裏的男人，簡直是一個型嗎？”

元衾水道：“不是一個。”

畫的時候，自認為非常刻意地避免了這一點，比如把短腰拉細，讓來說的話，認為畫上男人不及謝潯。

“不管是不是一個！”

蘇掌櫃道：“明天他如果再來，你可以跟他搭兩句話，問問他哪裏人，是否婚。”

“他如果不來呢？”

“那不賴賬嘛？去報找他唄。”

元衾水心想，這次報可能沒用。

當天夜裏，元衾水見地輾轉難眠起來，以至于第二日開店開得很晚。

城東的李木匠過來給運了一車打磨好的傘桿以及長短骨，元衾水卷起袖子準備去擡下來時，再次看見了謝潯。

他正從隔壁的茶坊裏走出。

是獨一人，在的鋪子旁停住腳步，兩人對上目。

他加快腳步朝走過來，元衾水一時有些忐忑，但謝潯沒有跟搭話，只是彎腰擡起面前這堆竹子擡下來。

他聲音如常：“放哪？”

元衾水跟上他，給他打開院門，指著角落道：“放這裏就好。”

一共三箱，元衾水自己搬需要磨蹭好半天，謝潯半盞茶就搬完了。

他回到的鋪子裏，元衾水主給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謝謝你。”

謝潯目掠過的手指。

相較從前，多了很多繭子，還有一些細小的傷痕。

這三年裏他來過四次潤州。

但他沒來見一次。

每一次，他都只是在離數裏外找個地方待上一夜，次日太升起時再獨自返程。

不敢見，怕自己忍不住帶回去，怕見到他心生懼意走的更遠。

他低聲道：“你有沒有……”

“衾水。”

外面忽而走進一個相貌俊朗的男人，“你自己搬完了啊，我路上有些事耽擱了。”

謝潯聲音頓住，看過去。

姜琢手裏提著剛買的糕點，“南街的芋頭，賣的太快了，還好我去的及時。”

“今晚別忘了來我家。”

元衾水沒料到姜琢會這時候過來，下意識看了眼謝潯，隨即回應道：“……知道了，我不會忘的。”

謝潯神陡然變得沉冷。

他盯視著姜琢，審視一般，將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從頭看到尾。

劣質中的劣質。

他跟元衾水到底是什麽關系？

這三年裏，他只準手下人彙報是否平安，而不準他們過分窺探元衾水的私，故而他也并不了解元衾水生活。

“你下次不要特地跑那麽遠了。”

元衾水聲音溫，居然收下了芋頭。

姜琢笑起來，“為你總是值得的。”

他喜歡元衾水。

謝潯輕易就得出此項結論。

姜琢順手拿起元衾水給謝潯剛倒好的那杯水，元衾水道：“等等……”

但見杯沿已經到了姜琢瓣，只好又道：“沒事，你喝吧。”

姜琢一口飲盡，“你的茶為何是甜的？”

“我加了蜂。”

姜琢道：“是我送的嗎？”

“嗯。”

謝潯指節彎曲，從姜琢上收回目。

不能，不能幹涉。

不能這個劣質的賤人，不能要求元衾水跟他斷絕往來，不能打擾，不能嚇。

再說三年太久，會被劣質男人吸引，應該也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沒關系，再吸引回來就好了。

“衾水，這幾天生意如何？”

元衾水道：“還好。”

“有沒有人欺負你？”

元衾水看了一眼謝潯，心裏好焦灼，其實不想回答姜琢，但是又不知曉跟謝潯說什麽，怎樣開口。

姜琢順著的目看向謝潯。

謝潯此人不管在哪存在總是尤為強烈，所以他進門便看見他了，只是他滿心思都在元衾水上，所以沒有太留心。

此人不是潤州本地人，來頭應當也不會太小，他試探道：“這個兄臺，你……”

謝潯對上姜琢的目。

他面如常，從容和善地開口道：“昨日欠了元姑娘傘錢，閣下貴姓？”

姜琢道：“姜，你怎知姓元？”

謝潯未答此話。

他轉而看向元衾水，無數句話輾轉，最後只是彎道：“明日我再把錢給你。”

“我還有事，便先走了。”

元衾水慢吞吞點了點頭。

謝潯走後，元衾水有些無力地坐在圈椅上，找出二十文遞給姜琢。

“真不必特地給我帶。”

姜琢收下。

他若不收的話，元衾水也不會收他的芋頭，“衾水，我只是路過。”

“方才那人，你認識他，對嗎。”

元衾水沒有答話。

邊人除了知曉有個前夫，其餘的他們都一概不知。

姜琢看出元衾水不願多談，便也沒有追問，他看著顯然不大高興的臉龐，小聲道：“衾水，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對不起，別不開心。”

元衾水搖了搖頭。

“不要這樣，跟你沒有關系。”

*

謝潯這次來潤州并不是偶然。

謝昀秋在那次戰事中落下了傷病，已遠不如從前，故而諸多事宜都需要他來經手，此次是要去揚州督察水利。

行程不急，他便特地在潤州停留。

起初他依然不敢見，怕好不容易在潤州定居下來，又被他嚇跑。

但是那天雨幕裏。

他實在格外想，所以便猶疑著想，要不去買一把傘吧。

如果太抵，那他就說自己是公事南巡，與是巧遇見，即刻便會離開。

一刻鐘後，謝潯回到落腳。

師青著急忙慌趕過來，主一大清早便獨自出門，此刻瞥見謝潯臉沉，他大概能料到一些，小心安道：“主，您別氣餒……”

“閉！”

謝潯闊步走進來，當即便道：“去查邊那個姓姜的男人是誰。”

壞了，還有旁人足。

師青不再廢話，很快應下。

姜琢的份不是什麽，兩個時辰後，關于姜琢的所有信息便被呈了上來。

包括元衾水今晚要去的地方。

他的住。

此刻正好是日鋪時分。

謝潯臉森寒地看完後，當即就直接帶了人出門。

他不在潤州就罷了。

他既然在潤州，那姜琢憑什麽要把他的妻子帶回家。

他們回家做什麽？

那破縣衙，能家？

天昏黃，元衾水提了兜梨前往姜琢住，跟姜琢認識已快兩年了。

姜琢比大兩歲，平日對很熱心，格開朗，還不止一次幫過。

今晚不只一人。

蘇掌櫃和蘇掌櫃哥哥都在，元衾水主洗了梨，削好還他們一人發一個。

依然話不多。

喧鬧中總是最安靜的那個，但今天顯然比以往更沉默，也更心不在焉。

在想今天謝潯問的那句“你有沒有……”，到底是是有沒有什麽？

有沒有找別人？

有沒有想他？

有沒有反悔？

“姜琢要走，你傷心了？”

手臂突然被一下，元衾水回神，連忙道：“沒有，不要胡說。”

“這兩天都心不在焉，怎麽，總不會是死去的前夫回來找你算賬了吧。”

“什麽前夫？”

姜琢突然湊了過來。

蘇掌櫃總是熱心撮合元衾水和他相中的每一個優質男人：“你聽錯啦姜大人。”

姜琢給元衾水遞了杯酒，“衾水，你喜歡的青梅酒。”

蘇掌櫃：“呦，我怎麽沒有。”

“小蘇你大男人喝什麽酒？”

“你聽聽你這話像話嗎？”

元衾水今晚總是出神，飯都沒吃幾口。

他們最後并沒有弄到很晚，但元衾水還是最後一個走出縣衙的。

門前燈燭輝煌，手裏提了兩提姜琢非要送的青梅酒，拒絕了姜琢要送的要求，腳步緩慢，垂首慢吞吞走在路邊。

好半天後，停住腳步。

“姜琢，你不用……”

說著便回過頭來，看見的卻是海棠樹下謝潯的影，不知他為何出現在此，又是何緣故沒帶下屬獨一人。

元衾水聲音頓住。

耳邊寂靜，發現三年太久，原來已經忘記了謝潯腳步的頻率。

“你怎麽在這裏？”

謝潯回答：“巧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