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死

姜荔雪喝醉了, 伏在桌子上沒了聲響，眼角還掛著一顆淚，在燭下閃爍著。

謝瞻手將其拭了去，那只帶著薄繭的手卻在半空中停滯片刻後, 又放回了桌子上。

他恍惚響起一些往事。

十年前, 有個姑娘在進宮的前一夜喝醉了來找他, 抓著他的袖子大哭：“你帶我走吧，我不想進宮……”

哭得梨花帶雨, 那樣的惹人憐惜, 他握住的手，帶翻上馬, 不計後果地想要逃離京城。

可惜那時他的羽翼還不夠滿, 無法帶遠走高飛, 他們最終還是被攔的下來，一個被, 一個被塞進了轎子裏擡進了宮中。

再見天日時已經做了皇兄的妃嬪。

皇兄喜歡, 卻又不珍惜, 給寵, 卻又任由後宮的人磋磨。

後來聽說犯了錯, 被送去庵裏禮佛，再見到時已經是孤墳一座。

往事暗沉……

“袁今安, ”謝瞻飲下一杯酒, 低聲道, “把送回房間, 可能會夢游, 仔細盯著點。”

他從不把給旁人，只信任袁今安一個人。

他知道袁今安喜歡, 但也知道袁今安不會唐突。

因為喜歡，所以才不敢做任何的事。

袁今安適時出現，彎腰將醉酒的人兒撈起，步伐沉穩地往樓上走去。

謝瞻又將自己前的杯子添滿，連飲三杯後，便也撂了杯子，起回房了。

袁今安將懷中的人兒放在床上，擡手拭去眼角那顆淚，t心中暗罵自家主子真是喪盡天良，騙這麽個傻姑娘就不怕遭天譴麽？

而後從懷中掏出藥膏，淨手之後一點一點地塗在臉上和手上的傷口上。

白日裏在山林中游魂似的走了很久，摔得到是傷，邊卻連個上藥的人都沒有。

只是他這雙扔暗穩準狠的手，在落到皮上那些細小的傷口時，竟會微微發，生怕弄疼了。

臉上和手上的傷口理好之後，他的目落在了那雙腳上。

褪下鞋子後，那跡斑斑的足已經與皮黏在了一起，雖然這種小傷在他們這些出生死的暗衛面前本不值得一提，但是落在的上，他仍是覺得目驚心。

以前教做飯時，被鍋中的油濺到了都要疼得跑出三米遠，如今踩著這些破了皮的泡走了那麽久竟是沒喊一聲疼。

雖然此時因為醉酒昏睡著，但是在褪下的足之前，他還是與道了聲“冒犯了”。

他其實并無一冒犯之意，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他的，以後也不可能擁有的人，他對不敢有意思非分的想法。

扯下足的過程縱然已經用了最輕的作，還是弄疼了，在昏睡中想要把腳回去，被他按住之後，便嚶嚀著喊疼。

抓著被子，委屈地哭：“好疼，殿下，我的腳好疼……”

袁今安看著自己的手：從前在暗衛營訓練多年，他手上的力道可以摘葉傷人，已經不太會去做很溫的事了。

將藥膏置于指腹，他只能竭力地讓自己的作愈發輕了些，全神貫注地將藥膏一點一點地塗在破皮的地方。

待到兩只腳上的傷口都塗好了之後，已然將他累出了一的汗。

他嘆了口氣：出去做任務都不見得會這麽累……

扯下面巾，將那些藥膏吹幹了些，而後才將的腳輕輕放回床上。

後知後覺地發現一直沒再喊疼了，于是下意識地扭頭去看，赫然看到竟睜著一雙醉意熏染的眸子，正怔怔地看著他。

是什麽時候醒的？

這樣看著他多久了？

他的面巾此時還掛在脖間，一張臉便這麽袒無疑地被看了去。

此時再將面巾拉上來已然來不及了，正想著該如何與解釋時，卻看見眨了眨眼，聲音輕飄飄的，帶著幾分醉意和自嘲：“我又開始做夢了，居然夢見你給我上藥？”

幸好，醉得厲害，以為看到他是一場夢。

撐著子，像只貓兒一樣，一點一點挨了過來，那雙被酒氣熏得醉陶陶的水眸，好奇地打量著他。

袁今安定在原地，張得幾乎不敢呼吸。

“好真實啊，我第一次在夢裏看到你這麽真實的臉……”說著還上手了起來，扯著他的臉，不滿意地嘟囔，“你怎麽不在我夢裏墜崖了啊？我每次夢到你，都是你在我面前一次次的死去，害得我都不喜歡做夢了……”

間微，他聲音沙啞著，帶著幾分心疼：“原來我在你夢裏，死了這麽多次……”

忽然松開了他，反而捂住自己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將手指分撥出一條隙，地看他，仿佛在確認什麽。

見他還好端端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便雀躍著笑了起來：“這次你真的沒有死哎，你不要死了好不好？我不想你死……”

袁今安心中的，輕聲應著的話：“好，我不死。”

“你不死，殿下也不死，我們都不死……”說著，漸漸無力地伏在床上，將臉埋在手心裏，嗚嗚哭了起來，“殿下不要死，我不要殿下死……”

“他不會死的，”袁今安輕輕呢喃著，“你的殿下，不會死的。”

哭著哭著便接著睡著了，袁今安扶起，將放在枕上，取來巾給了臉，便出去守著了。

接下來的幾日的神一直不太好，謝瞻總勸喝酒，喝醉了就把放到馬車上，搖搖晃晃地往京城趕路，後來中間被顛吐了兩次，謝瞻幹脆弄了點蒙汗藥給吃，免得清醒著老問他的事。

袁今安每天在心裏罵八百遍自家這缺德主子……

終于抵達了京城，馬車在宮門停下時，姜荔雪下馬車的腳都是虛的，人也眼可見的瘦了一大圈。

太子出事的消息比他們早三日送回了京城，如今朝野外一片嘩然，宮中已經開始為太子制縞……

姜荔雪與謝瞻一起，帶著嘉雲公主去書房面聖，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全都稟給了陛下。

尤其是謝瞻手中搜羅了一些蕭國公謀害謝珣的罪證，所有的證詞與證據全都指向了淑貴妃與蕭國公。

而後朝中分作兩派，一派要求立即召蕭國公回京治罪，將妖妃周氏送去大理寺，另一派則為蕭國公與淑貴妃辯解，稱太子遇難與蕭家無關，蕭國公戍邊多年勞苦功高，陛下不能寒了忠臣良將的心，甚至其中還有一小撮大臣上折子要求改立新的儲君，新儲君的人選自然是淑貴妃膝下的皇子……

只是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表明謝珣的死與淑貴妃和蕭國公不了幹系，與此同時，在清理謝珣的時，在他的書房中發現了更多關于淑貴妃近些年來籠絡權臣，賣鬻爵，暗中籌銀送往西境豢養兵的證據。

皇帝悲痛之餘，只能先將淑貴妃褫去封號，打冷宮等候發落……

在朝中喋喋不休的爭吵中，又傳來蕭國公私自帶兵離境，十萬大軍往京城來的消息，頗有為淑貴妃撐腰的意味。

皇帝連下三道急令命令蕭國公停止帶兵京，然而對方卻并沒有停下腳步。

偏京城的軍與三衙下的廂軍有大半被控制在了蕭家的手中，皇帝無奈，只能求助毓王謝瞻，畢竟他手中的兵力不在蕭國公話下。

謝瞻卻表示南境的兵遠在幾千餘裏，就算現在調兵，也來不及阻止蕭國公。

此時皇帝幡然醒悟了過來，忽然明白了這一場的背後，究竟是何人在攪風雲。

“你想要什麽？”皇帝問他，“你想要看朕與蕭國公反目，打個兩敗俱傷，你好坐收漁翁之利？”

謝瞻笑說不敢：“臣弟只是莫能助。”

皇帝目幽深：“你還在因為那件事記恨朕？”

謝瞻但笑不語，目卻逐漸變得冷冽起來。

皇帝龍大怒：“謝瞻，為了一個人，你居然記恨了自己的兄長十年？你設下這局，惹得朝堂，社稷不穩，甚至一個不慎就會引發矢石之難，流漂杵，竟然只是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人？”

謝詹勾著，眸子裏卻一笑意也無：“既然對皇兄而言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當初皇兄為何不肯讓與我？”

“本就是朕的，為何要讓與你？”

“皇兄，”他看著盛怒的皇帝，悠悠道，“這可不是你求人的態度……”

*

姜荔雪回京之後一直住在皇後娘娘的宮中，皇後擔心在東宮睹思人，會做傻事，便將安置在眼皮子底下看著。

事先與皇後說了會夢游的事，皇後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半夜被水芝醒後，看著一個人穿著白的寢在宮苑裏到晃，裏念叨著找太子，還是到既驚駭又心疼……

皇後雖然也沉浸在喪子之痛中，但是在沒有見到兒子的之前，是不相信太子是真的死了。

蕭國公與淑貴妃多年來確實一直存有謀害儲君的心思，但是每次都被謝珣輕松化解了，為何偏偏這一次栽了跟頭？

而且這一次是毓王謝瞻與他同道而行，謝詹不僅在此事中毫發無傷，甚至還帶回了蕭國公謀害太子的證據，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謝瞻與皇帝之間的糾葛，這個做皇後的自是知道的比旁人要多。

十年前有一場選秀，謝瞻喜歡的一個姑娘也被家人送到了宮中，聽說那姑娘頗有個，不願與人共事一夫，所以故意在選秀上扮醜，皇帝當時并沒有選中。

後來順利被送出了宮，與那時還不是藩王的謝瞻相了。

再之後，不知怎的皇帝發現了那顆蒙塵的明珠，強行將人要了回來，安置在宮中，封了貴人……

那一年，皇後一時不察被淑貴妃做局陷害，了冷宮，後宮諸事便都到了淑貴妃的手中。

淑貴妃恃寵而驕，子跋扈，看不得新人寵，料想是使了不手段迫害那個姑娘，等到皇後從冷宮中出來時，那t個姑娘已經不在宮中了，而是被送到了京郊的庵中削發做了比丘尼。

皇後當時也沒有在那個姑娘上多費神思，畢竟初出冷宮，忙著奪回執掌後宮的權力，與淑貴妃鬥了頗久才拿回來。

皇後想，許是那時謝瞻便與皇帝結下了梁子，而後蟄伏十年，如今突然回京，很難不令人猜想他背後的意圖。

他是回來給那個姑娘報仇麽？

不久之後，便印證了的猜測。

皇帝把那個姑娘的名字從後宮嬪妃的名冊中除名了，在蕭國公帶著十萬大軍洶洶湧來之際，皇帝居然帶著大相國的高僧們去了一座小小的庵廟做法事，并請出了那個姑娘的牌位……

便知謝瞻此次回來的目的不在謀權篡位上。

既然不是為了謀權篡位，那麽他便不會置太子于死地。

果不其然，在蕭國公即將抵達京城之際，西境又加急傳來消息，說是蕭國公帶十萬大軍離開後，留駐在西境的數萬士兵出現軍，是太子謝珣及時出現，置了霍軍心之人，以儆效尤，穩住了西境軍心。

消息傳來，震驚朝堂。

蕭國公原本帶兵進京除了要給兒淑貴妃撐腰，也大有扶持淑貴妃的兒子，自家的外孫做新儲君的意圖。

如今謝珣竟然沒有死，甚至趁他離境之後順勢掌控了西境，致使他陷了兩難的境地。

若繼續帶兵進京，那便形同造反，若就此帶兵回去，那西境已經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十萬大軍進退維谷，停滯不前，軍心，京中再次傳來旨意，以擅離職守、涉嫌謀逆之罪要他回京審，傳旨的人還告訴他，淑貴妃已經認罪伏法，毓王也在京城，他手中的虎符可以調南境五十萬大軍……

蕭國公回京審後不久，謝珣安置好西境的軍務，晝夜不停趕回京城。

匆匆去了一趟書房向父皇稟明實後，便去東宮找姜荔雪，卻得知最近一直住在母後的永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