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賭過兩次
馬車有些顛簸,纖細白皙的脖頸上,兩道細細的刀痕可見。
賢妃坐在邊,擡起手指,微微開襟,心疼地瞧,“這傷口若是再深半分,姨母就再也見不著你了。”
見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去撞刀子的時候,想也沒想,自己都不知道怎麽睜開那人的手掌的。
垂眸覷了覷手腕上的勒痕,淡得都快瞧不見了。
從頭到尾,就了這麽點傷,一點事也沒有,
可廠督卻為以犯險,險些丟了命。
他說自己有分寸,陛下也這樣說,可是傷口那麽深,湧出的鮮是親眼所見,他都白了,哪裏是無事的樣子?
賢妃見眸中滿是憂慮,心中也無奈,慢慢將掌心覆過去,蓋在溫暖清瘦的手背,拍了拍。
見喜不想讓賢妃擔心,倏忽彎笑了笑,擡眼著:“姨母,祖是什麽樣子的?兇不兇,會不會不喜歡見喜?”
馬車行駛的方向,正是顧府。
陛下特許賢妃帶回家與祖團聚,見喜頗有種醜媳婦要見公婆的張,雖然這比方也不大恰當。
不過,心七上八下倒是真的。
姨母是端莊溫順的子,娘親一定也是這樣溫的人,們都是祖教大的,只有,自小一副泥猴兒模樣,一點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賢妃從袖中拿出那兩塊蝴蝶佩,笑說:“其實阿姊的子與我不大像,祖母說我太過和,說好聽點靜水流深、隨遇而安,說的不好聽就是平平淡淡泯于衆人。可阿姊是絢麗明朗的,就像從畫裏飛出來的蝴蝶,擁有世上最斑斕的翅膀,不吝嗇任何的麗與良善,這也是為什麽當年一宮,先帝爺便將視作掌心明珠。”
說後後面兩句,賢妃目微微黯淡下來。
見喜手托著下,默默用袖抹去眼尾的淚珠,“好可惜,我都沒有見過娘,昨兒夢裏我又夢到娘親了,可是我看不到的臉。”
賢妃的頭發,“家中有阿姊的畫像,回去我給你瞧瞧。”
見喜用力地點點頭,杏眸如春水微漾,再一抹淚,瞬間又恢複了清亮純澈。
冬日寒風肆地攀咬地窗邊的帷幔,過一明亮的罅隙,見喜覷見窗外街頭的景象,猛地一驚。
“姨母,外面那座石燈幢我記得,就在提督府不遠!去顧府的路上也經過提督府是不是?”
賢妃略略怔忡,見喜已經抓住的袖,“姨母,我想去提督府瞧一眼可以嗎?不會耽誤太多的時間,我就看看他有沒有事。”
馬車行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繞過了一條街巷,眼見提督府愈來愈遠,見喜急得眼淚直往下掉。
賢妃見狀趕忙對外面馬車夫道:“快快停下。”
車夫聞言,即刻勒馬慢了下來,馬車還未停定,見喜已經開車簾跳了下去。
見喜繞過巷子一路奔到提督府門前,守衛換了幾個陌生的面孔,可衆人還是一眼認出了,趕忙躬,拱手作揖道:“公主。”
見喜來不及回應,徑直往裏頭沖,卻見長棟從裏頭小跑至跟前,氣籲籲。
“夫人慢些,督主今日不在府上。”
見喜頓時懵住,一眨眼,兩串淚珠子滾落下來,急聲道:“他手臂傷得那麽嚴重,不在府中養著,這時候還去哪?”
長棟握拳抵著面咳嗽了聲,想到方才梁寒代的話,頓了頓道:“魏國公黨羽還未鏟除幹淨,督主出門辦事去了。”
額頭兩邊的劉海被風吹得淩不堪,地後退兩步,眸有些空地著檐下,一顆心也空空的,仿佛被人走。
眼睫了,咬咬:“朝廷都沒人了麽,了重傷也歇不下來?還是說,他不肯見我?”
長棟慌忙擡頭,擺手道:“怎會,夫人莫要多想。督主兼數職,如今朝廷又撤立西廠,所有的事務在督主一人肩上,奔波勞碌實在無可避免。”
見喜訥訥地點了點頭,眼眶泛紅,沉默了一會兒,“那他還好嗎?”
長棟如實道:“未曾傷及筋骨,夫人莫要擔心。”
見喜呆滯地“哦”了一聲,“他可有說何時回來?”
“督主沒說,咱們也不敢問。”
長棟神有些無奈,瞧見賢妃提著擺匆匆走到門外,趕忙上前行個禮,又轉過來對見喜道:“外頭冷,夫人隨賢妃娘娘先回去吧,只怕今日老夫人還等著呢。”
……
鏤空的菱花窗格,鎏金爐上淡淡青煙縹緲,一只小鸚鵡在籠木枝上跳躍。
梁寒一只手垂在花梨木的憑幾上,另一只手指尖攜一枚細細的木夾,往鸚鵡口中喂食,薄抿,看不出緒。
二檔頭立于一旁,言又止,待那單薄的影失魂落魄地出了府門,終于忍不住道:“督主當真不見夫人?”
梁寒眸微斂,眸清沉,沒有說話。
二檔頭嘆口氣,又道:“以督主在朝中的權勢,同那些閣臣撕破臉皮剛上一剛又如何?左右陛下也站在您和夫人這邊,顧家又欠了您這麽大的恩,誰還敢說個不字?”
梁寒眼都沒擡,聲若寒冰:“你今日話有些多了。”
二檔頭心中雖不解,但也知道他自有道理,且從不是肯輕易放手的人,長籲口氣,便噤了聲,不再多話。
“夫君,親親。”
籠的鸚鵡撲騰兩下翅膀,掐嗓一聲細語,打破了屋的寧靜。
“廠督,停下。廠督,停下。”
二檔頭眉頭一跳,小心翼翼覷了眼督主沉得發黑的臉,整個人無所適從起來。
梁寒繃著,眸冷得像刀子,忽然有種將這傻鳥掐死在掌心的沖。
二檔頭憋著笑,心道這鸚鵡平日裏也沒見它說幾句話,沒想到一語能有這石破天驚的效果,督主和夫人燕婉相歡,實在是羨煞旁人。
梁寒注意到他忍得辛苦,眸一冷,聲音低厲:“還杵著作甚?滾出去。”
二檔頭早就想走了,見他先開口,趕忙道了聲是,轉頭出去時忽想起一事,又回過來:“妃梧……傷了嚨,往後可能說不了話,屬下可否照顧幾日?”
梁寒隨手扔下手裏的木夾,“願意跟你?”
二檔頭撓了撓脖兒,“我問過,沒說不,那就是答應了。”
梁寒呷了口茶,冷嗤:“沒說話就是答應?難道不是因為了傷不能說話麽?”
二檔頭被這話嗆了一口,臉漲得通紅:“可也願意留在屬下邊,并非屬下強迫的。”
梁寒幽幽一笑,目惻:“好啊,咱家府上的人個個隨心所,二檔頭不聲給撈走了心,咱家雖是主子,竟也做不得下人的主了。”
二檔頭急得冒汗:“待傷好,自然還回提督府伺候,一切都聽督主的吩咐。”
梁寒冷冷擡眸:“行了,還不快滾。”
二檔頭趕忙著脖子出去,廊下冷風一吹,心裏頭一下子敞亮起來。
督主大人跟吃了火/藥似的,自己難不如意,又瞧見人家恩,勢必拿出冷嘲熱諷的看家本事,總讓人心裏不痛快。
二檔頭慨地笑了聲,這時候就要學學劉承,千層鞋底拿來做腮幫子,臉皮厚得刀槍不進,旁人說什麽也不往心裏去。
姑娘願意跟著你,還藏著掖著不?以往怕不願意,一廂願的事說出去掃臉,可一旦點了頭,二檔頭歡喜得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不怕人惦記。
屋恢複了靜謐無聲,唯有那只鸚鵡偶爾砸吧,鬧出令人厭煩的噪音。
“廠督督,廠督督。”
他在一片黯淡的影下無聲地笑出來,輕聲嘆了口氣,通如玉的指尖,抹去眼尾一點點潤的東西。
這輩子拿命賭過兩次,一次是替皇帝擋箭,賭來了自己的前程;一次險些廢去一條手臂,賭家人的認可。
也許像二檔頭說的,以他的手段,沒有必要傷及自來換取類似後者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可他更希,這段不為世俗容忍的,至是被最珍視的家人所支持的存在。
如是,沒有歉疚和遮掩,才能真正地高興一輩子。
再等等吧,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讓傷心。
餘生,他會傾盡一切來償還對他的一片真心。
去往顧府的路上,見喜臥在賢妃的臂彎哭了淚人。
賢妃輕輕著的後背,替順著氣,心裏也跟著痛起來。
這般純澈而執拗,竟不知傳了誰。
車轆轆駛過兩條街巷,最後在興慶街一古樸寧靜的府邸門前緩緩停下。
姑娘懂事,趕忙拭去了眼淚,換了一副幹幹淨淨、笑意盈盈的面容,可越是如此,賢妃就越是心疼。
兩人接連下了馬車,見喜擡眼去,朱漆大門上懸掛著一副古舊的牌匾,檐角高樹參天,門枕兩側各蹲一只石,在京中不算是雍容富貴的門庭,卻自有一種古樸祥和的氣象。
顧府衆人聽聞今日賢妃攜公主回家,早已在照壁前等候。
院外冷風刺骨,顧淵和老夫人的病皆不得風寒刺激,可兩人卻執意不肯回屋,顧延之和孟氏只好攙扶著兩人進門房避寒。
一聽到外頭馬車的聲音,衆人立刻起相迎。
見喜門檻,一偏頭便瞧見一個銀發蒼蒼、面上壑叢生的老太太,盯著,眼底含著濁淚,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公主!”
這世上對于失散已久的親人仿佛都有這樣的魔力,就像當初在茶樓時,桑榆同說起顧昭儀時,心口痛得呼吸不過來。
此時亦是如此,老祖母一句話喊得心都瑟起來。
見喜眼眶一紅,撲過去抱住了老人略略佝僂的子:“祖,祖……”
顧昭儀十來歲宮,又死去這麽多年,可顧老夫人依舊記得的長相,方才第一眼見這姑娘,杏眸清亮,朱榴齒,這俏生生的模樣,老夫人一瞧便生出深深的悉,這就是婉兒的兒無疑。
顧老夫人哭得泣不聲,孟氏和蔣氏皆掩面而泣,最後還是顧延之聽到賢妃輕輕咳嗽,這才趕忙令人攙扶幾人廳,免得在門外寒。
顧淵和孟氏,見喜也稱呼一聲外公外婆,目轉向顧延之和蔣氏,見喜垂下頭,醒了醒嗓子,喚了聲“舅舅”、“舅母”。
蔣氏應得很是歡快,顧延之面卻不大自在,掌心出了汗,忙先將人引堂。
作者有話要說:謝在2021-04-1923:32:11~2021-04-2023:58: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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