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你疼不疼

見喜蜷在冷的地面上,一顆心頓時懸起來。

本想著再同這蓄須男子斡旋一段時辰，他們都知道是公主，不會要的命,也一定能想到更好的辦法讓自己。

廠督……

他不該這個時候來。

蓄須男霍然擡眸，眼底著殺氣騰騰的興，與方才看的眼神截然不同。

“他在哪,帶了多人？”

清晨山裏熹微，薄薄的一層山霧尚未完全散去,那人瞧得并不清晰，只道：“閹狗旁邊似乎是顧淮的侄子,戶部侍郎顧延之,後面還跟著一隊廠衛,約莫三四十人。”

見喜聞言一怔,顧大人也跟著來了？

難不，的世當真與顧家有關，顧昭儀是的娘親？

蓄須男厲聲道：“讓閹狗一個人上山，莫要讓任何人靠近山！告訴他,他若執意帶人上山，”他垂頭看了一眼見喜,眸一凜,“公主會立刻死在他面前！”

見喜渾一怵，拳頭攥得的,強忍著牙關打，眼裏含著淚直直地盯著他。

“是。”那人即刻領命出了山。

蓄須男轉過頭來,對見喜道：“閹狗罪大惡極，我等只想要他的命。只要公主乖乖配合，我等不會傷害您一頭發,可若是公主執意與閹狗為伍，咱們手裏的刀可不認人。”

見喜定了定神，咬咬牙道：“他就非死不可？”

蓄須男強抑心中的憤怒，“自古以來，權閹仗著自己手上的勢力，結黨營私，殘害忠良，誤國害民！閹黨罪惡滔天，一日不除，大晉便一日于水深火熱之中。公主年，恐怕是被閹狗梁寒給蒙蔽了，所以不知其中利害。”

見喜惶惶然搖頭，心如碎冰，“不全是你想的這樣，很多事我雖不懂，可我知道他為大晉做的都是實實在在的好事。鏟除貪污吏可是為大晉安定著想？查收莊田可是為了百姓利益？還顧淮顧大人清白，又是哪門子的殘害忠良？”

這些日子，在他邊耳濡目染，加上賀終、幾個檔頭稟告事務時也對從不避諱，這些事慢慢也能說出一二來。

小心翼翼地擡頭，看著蓄須男眼底憎惡的神，好像毫不為所。

他眼裏泛著狠戾偏執的，切齒道：“可他輒濫用酷刑，濫殺無辜，鏟除異己，這些年來手上沾了多人命！我胡黨一心為國為民，卻被他趕盡殺絕，我族人的鮮為他鋪登梯之路，我兄長的頭顱被他掛在菜市口揚威示衆，我那幾個手無縛之力的兄弟，只因說了幾句忤逆他的話，被生生出脊梁骨……”

柴火燒得只餘最後一點火星，見喜盯著面前蜿蜒而上的薄煙，眼睛一痛，默默落下兩行淚來。

這些事聽說過一些，也無法替他辯解。

他自小遭遇了太多磨難，刀斧錘鑿出冷狠的子。

永寧宮看到他的第一眼，他角上揚，似乎在笑，可眼底本沒有半點芒。

對旁人來說，他不是一個好人，甚至就像他們說的，人人得而誅之。

可沒有親經歷過他的痛楚，誰也沒有資格勸他善良。

在慢慢融化他心的堅冰，試圖將他從冰冷的深淵裏拉上來，終有一天，他會為了有一點點的改變。

妃梧和桑榆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眼前這群胡黨句句控訴他的惡行，可他們自己又做了些什麽？

“你們一心替□□道，說得好聽是為國為民，可你們做的事還不如他！”

見喜著他，目堅定，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他去追捕私鹽販子，你們埋伏在暗寒槍冷箭；貪墨一案中，他為工部下面的工匠聲張正義，你們也橫加阻擾；還有知雪園那一日，你們確定自己沒有濫殺無辜麽？就說前日，提督府那些人究竟錯在何，竟被你們一刀抹脖！”

“那你可知我們為何會變這樣？”

蓄須男子登時震怒，仿佛心肺被刺痛。

怔忡片刻，又閉上雙眼，遮蓋住眼底濃濃的悲憤，“一切禍都源于閹宦專權，陛下被蒙蔽雙眼，事事給那些沒的閹人，殊不知只有他死，江山社稷才能恢複清明，文臣士子才敢于上諫，文武百、黎民百姓方可不必草木皆兵，不必擔心如蜉蝣，朝生暮死。”

見喜無奈地籲口氣，道：“你若執意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可宦這樣的份應該是他的過錯嗎？若不是絕境，誰願意走上這條路。東漢蔡倫是宦，高力士和鄭和也是宦，他們的貢獻又有幾人及得上！”

男人被幾句話說得瞠目，其實哪來這麽好的口才？

只是這幾個月陪在梁寒邊，不自覺地就想要多了解一些歷朝歷代宦的故事，往後聽人罵他的時候，也能有理有據地反駁幾句，誰想這些例子今日便用上了。

蓄須男正要辯駁，外頭的探子回來稟告道：“閹狗屏退左右，自己一個人上山了，如今就在山幾十丈開外。”

見喜心口踉蹌一下，子猛地被蓄須男揪起。

被突然塞進來的一團棉布堵得死死的，眼眶因口中堵塞的難也跟著痛難平，慢慢熬得通紅。

那人冷嗤道，“閹狗最是惜命之人，看來對公主果然不一般，也不枉公主為他開說盡了好話。”

“總之，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轉頭向山外，五猙獰，“我倒也想瞧瞧，他能為您做到哪一步？”

冬日的清晨，寒風像刀子在臉頰劃過。

細碎而脆弱的線裏，慢慢勾勒出男子白皙燦華的面容。

眉眼昳麗，眸底卻有淡淡的疲憊之，薄繃直，比往日還多幾許蒼白。

墨黑的大氅裏面，是華麗的朱紅織金蟒袍。

悉的形，悉的面容近在眼前，見喜慢慢擡眸與他對視，整顆心都在顛痛。

不能害怕，也不能哭，一定不要哭……

廠督最怕掉眼淚。

這樣冷的天氣，姑娘僅穿一層薄薄的，顯然是毫無防備之時被人擄去的，若非質特殊，說不定早已經虛弱到暈倒好幾回。

梁寒深深地著他，拳頭攥得極，口中咬出了淡淡的腥味，漆黑晦暗的眸之下又添冷厲。

極薄的刀刃泛著森森寒，冷冷抵在白纖長的脖頸。

除開捆綁的繩，手也被男人有力的大手鉗制，本無法掙。

見喜屏住呼吸，強忍著淚水不願落下，可是還是止不住，向來控制不住自己的緒，只能朝著他絕地搖頭。

山裏的清晨異常寧靜，天地萬都在此刻靜默。

他倏忽彎一笑，用眼神安，讓不要害怕。

然後偏頭向邊的蓄須男，“不是想要咱家的命麽？放了公主，咱家任你置。”

他聲音極輕極淡，像一片羽落下，離得不近，恰恰能夠聽清。

見喜不住地搖頭，眼睫蘸了淚珠，仿佛冬日枯枝上結的細碎冰淩，著和的碎。

脖頸蹭到刀刃，滲出明亮鮮紅的。

可毫覺不到疼，滿眼只有無窮盡的彷徨和絕。

蓄須男似乎聽到天大的笑話：“你素來狡詐，如何讓我信服？”

梁寒眼中寒意凜然：“你想如何？”

蓄須男道：“想要救公主，不拿出點誠意怎麽？這樣，”

他猛一擡，挑起草地上一把長刀踢過去，“啪嗒”一聲落在梁寒靴前。

“只有重傷不能彈的廢才構不威脅，你武功深不可測，先自行挑斷手筋腳筋，就當今日的開胃菜，如何？咱們的賬容後再算。”

見喜整個人都要瘋了，子無助地抖著，口中只能發出瀕死類般的嗚咽聲。

不要，廠督不要……

寒刀深深著脖子，雙手被死死鉗制住，彈不得。

梁寒著地上那把跡未幹的長刀，沉默半晌。

蓄須男冷眼看著，寒聲嗤笑：“怎麽，下不去手？你們詔獄的酷刑可遠比這個慘無人道多了，剝皮削骨，梳洗淩遲，都是你慣常用過的，哪一樣不比挑斷手筋來得刺激？”

片刻，梁寒垂眸一笑，“行啊。”

他緩緩蹲下，握住一截冰涼的刀柄，蒼白清瘦的手背青筋現。

墨黑的大氅散在草地上，寬大極了。

可以寒，也可以用來裹。

他起，緩慢擡眸，“說好了，我自斷手筋腳筋，你放回來。”

蓄須男道：“自然，我說到做到。”

他便不再猶豫，也沒有看。

一剎那的悲痛化作絕的嗚咽，的心髒狠狠瑟，痛如刀絞，眼淚頃刻奪眶而出。

寒刀揚起又落下，快到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隔著幾丈遠的距離，聽不到他口中任何的/，可眼睜睜地看著他清瘦拔的軀跪倒在地，很難再直起來。

一瞬間，心口被沉重的鼓槌敲得支離破碎。

眼前一片模糊，像是隔著一層漉漉的窗紙，向窗外怒放的紅梅。

不知道哪來的一力量噴薄而出，發瘋似的用脖子撞向一旁鋒利的刀刃。

蓄須男眸中驚懼，萬沒有想到竟會如此，連忙將手裏的長刀拿開。

見喜迅速掙開他鉗制自己那只手，胡將手腕上的繩索解開，口中的棉巾也被撕扯開扔在地上。

心從未有過如此的慌忐忑，仿佛下一刻便是生離死別。

一刻也等不了，狂奔過去瞧他的傷勢。

鮮從手腕狂湧而出，很快洇了朱紅的琵琶袖，鮮紅的珠斑斑點點地落在蒼黃的草皮上，顯得尤其刺目。

巍巍的撲倒在地，急切地查看他手臂的刀傷，又擡頭著他蒼白的面頰，手腳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被咬出了，子止不住地，“夫君，夫君……你疼不疼？”

“放心，我有分寸。”

梁寒低了口氣，沒有半點，“倒是你，做什麽傻事去撞刀子？”

指尖虛掃過脖頸上細細的傷口，確認沒有大礙之後，他輕輕在角落下一吻。

複又捧起蒼白消瘦的臉，了臉上的髒污，然後用那把刀艱難地支撐起，眸冷冽地注視前方。

霎時間，後寒芒四起，“嗖嗖”的冷箭聲劃破長空，數百支利箭從遠遠的樹林中飛而出。

“閹狗，你竟敢使詐！”

耳邊傳來蓄須男驚慌失措的聲音。

不過很快，那聲音便被一連串沉悶的聲響扼制在嚨裏。

見喜忙轉去看，卻被梁寒捂上雙眼，將腦袋慢慢扭回來。

他將攬在懷中了，清湛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沒什麽好看的，別嚇到自己。”

清晨的山頭，沉寂在一片刺目的鮮紅裏，濃稠的腥味足以喂飽冬日所有殘存的生靈。

一連三兩日沒有休息好的見喜，疲倦地閉上眼，在他懷中暈倒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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