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大逆不道

午膳時,下人端上一碗銀耳雪梨湯，裏頭還有倒是沒有想到。

見喜拿起小勺舀一口，當即皺起了眉頭,“唔，好甜。”

話音剛落,滿屋子的臉都變得微妙起來。

夫人一向闊，只要能口的食幾乎都吃得津津有味，衆人每天聽到的最多的便是贊賞，如若不是甜到某種程度,夫人說不出這話。

瘦浸在湯裏，被燉得又甜又爛，見喜咂咂，一擡眸，瞧見了滿臉惻惻的老祖宗從門外走進來。

這眼神瞧得人虎軀一震，再瞧見長棟臉上一種屎拉不出來的神,見喜忽然醒悟了什麽——這東西總不會是祖宗親手做的吧？刺激。

梁寒將湯碗從手邊推開，淡淡道：“甜就不吃。”

見喜立刻將碗奪回來：“小氣鬼,我說了不吃麽？”

三兩下將湯裏的雪梨和瘦一掃而，勺子太小,不夠盡興,又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到見底。

喝完打了個飽嗝,臉上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本來就是梨湯,甜一些也無妨，味道還是很不錯……嘔，不是……真的好吃……嘔……”

還未說完，臉一白，方才湯裏的東西堵在嚨沒下去,胃裏又一陣翻湧，實在沒忍住就要吐出來。

一屋子的人手忙腳地給拿銅盂，不敢看老祖宗的臉。

梁寒臉沉到了極點，盯著把方才喝的東西吐了個幹淨，倒了一杯涼茶給漱口，凝眉問：“就這麽難吃？”

路邊上撿的人家吃剩的東西能吃下去，他做的湯羹卻吃吐，呵。

見喜咕嚕咕嚕漱了口，兩眼泛著淚花艱難解釋道：“是我喝得太急了，梨湯很甜，賣相很好，也很好喝。”

這時候解釋也無益，只想抱著祖宗哭一哭。

難得洗手作湯羹，還被吃到吐，這下人人都知道他做飯不行，豈不是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爬過去摟住他脖子安：“廠督，我睡了一覺嗓子好多了，這破玩意咱們以後不做了，啊。”

梁寒臉更黑了。

慈寧宮。

劉承這幾日辦的事在外頭鬧得滿城風雨，一進宮便被太後差人請到了慈寧宮。

廢除莊田一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損傷百年大族和外戚的利益定然會遭遇諸多阻撓牽絆，因而歷來帝王在此事上都免不了束手束腳，最後大多不了了之。

太後只沒想到皇帝竟能有如此魄力，直接將此事給了西廠，還約定了時限，大有填山移海的決心。

這是利國利民之舉，也是先帝一早的思路，當初在朝堂上提過幾次，甚至還與閣商議過降爵世襲的想法。

如今皇帝還田于民，槍口對準的就是太後魏國公為首的貴戚，此時若站出來阻撓，不僅會引發閣臣的不滿，還會鬧得民怨沸騰。

最好的辦法就是拖，拖到此事在一代代帝王手裏擱置，甚至拖到改朝換代、江山易主，能撐下去的又是一個牢不可破的百年世家。

可眼下外頭謠言沸沸揚揚，今日說魏國公了田，明日說武安侯也了田，這話落到其他公侯耳中又不知引發多混。

太後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劉承，“謠言是從你西廠傳出去的，哀家查得清清楚楚！皇帝知道這事辦起來不容易，拿幾個失勢的開刀，糊弄過去也就罷了，沒想到你西廠竟把刀子捅到哀家上來了，好大的膽子！如今寧安伯隔幾日便鬧到慈寧宮來，向哀家討要說法。你說，哀家不如將你出去算了？”

劉承實在有苦說不出。可這回的謠言的的確確是從西廠兩個百戶口中傳出去的，兩人還是他的親信，喝醉了酒在樂坊胡說八道，正巧被太後胞弟寧安伯聽去了。

眼下矛頭直指他，魏國公那邊被得罪了個幹淨，甚至有幾位公侯還了殺他的心思。

太後將手邊的湯藥飲下，冷笑一聲：“前幾日宋國公稱病去了江南，眼下連人都找不著，惹不起還躲不起麽？偏你鬥志昂揚地討皇帝高興，一條狗也沒你上趕著殷勤。”

劉承哪裏是不想躲？

前幾日衙門口遇刺，他將計就計，對外稱重傷告假幾日，可皇帝卻得，專程派王青領著醫前來提督府診治，連裝病都裝不下去。

劉承只能一邊給太後捶肩，一邊附和著賠笑，安太後的緒。

他擅長給自己開，面上雖得罪了人，可西廠到底還是給皇帝辦事，事辦不，皇帝要他的腦袋，事辦得，皇帝也論功行賞。

眼下謠傳一出，倒是給這幾日的殫竭慮指了一條出路，兩邊都落到騎虎難下的地步，他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總算有了點希，他甚至打心眼裏激那兩個傳謠的百戶。

事發展到這個地步，劉承只能盡力發揮好自己左右逢源的本事。

誰讓他天生就是給人當走狗的，給誰當不是當！

太後這幾日心緒不佳，七八月的天氣本就悶熱難當，那寧安伯還隔三差五來找不痛快，跟著李昭儀又出了事，皇後一直懷不上也令人勞神。

劉嬤嬤還擔心太後一直怒對子不好，可沒等到進門去勸，裏頭已經慢慢消停下來，漸漸轉換為另一種輕快旖旎的聲音。

原本還在捶的劉承爬到了太後的暖塌上去，似乎是將自己前的踢傷給太後瞧了，太後幾乎是瞬間怒氣全消，旋即心疼起來，“這是魏國公弄傷的？”

劉承點了個頭，哀哀應了一聲。

慢慢地，裏頭的聲音連劉嬤嬤都聽不下去，自覺退到殿門外去了。

瞧見桑榆在藥房煎藥，忍不住過去說了聲：“這幾日悶熱，桑姑娘辛苦了。”

桑榆擡眸，含笑對上幾句。

殿中人都已退出外院做事，留在殿外的只有桑榆和劉嬤嬤。一人近伺候不能走遠，一人煎藥須得盯著鍋爐，兩人都走不開。

裏面縱的歡愉聲傳出來，但凡有點耳力都能聽到一二。

這聲音，桑榆聽了三個月，早已經不稀奇。

漸漸和劉嬤嬤之間達了某種默契，裏頭辦事，外頭閑聊，總能夠消解一些尷尬。

……

梁寒一整日都在書房議事，見喜無事可做，便找妃梧要了布料和針線，打算給梁寒做一件寢。

妃梧找來的是上好的桑蠶料，見喜小心翼翼地捧上貴妃榻，瞇著眼睛開始穿針引線。

原以為于工，可妃梧偶爾往手裏瞥一眼，竟是毫無進度，忍不住問：“夫人要奴婢幫忙嗎？”

見喜忙搖頭，也是不大好意思，被人知道連線都穿不進，那真是貽笑大方。

萬事開頭難，一線放在口中抿了又抿，擰麻花穿了又穿，偏偏死活穿不進眼，急得一汗。

大半個時辰過去，見喜實在沒轍，喊來妃梧：“這針線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妃梧見還停在第一步，有些訝異，細細一看，忍不住笑出了聲：“夫人拿的是三線，得分開來才能穿得進呀。”

見喜一怔，這才睜大眼仔細瞧自己手裏折騰了一下午的線，起先還不解，為何針眼那麽小，線那麽，原來竟是三，能穿得進就神了。

妃梧看著將線開，嘆了口氣，又問：“夫人給督主量過尺寸麽？”

見喜手頓了頓，眼珠子一轉便下了榻，從櫥取出他素日穿過的玄寢，與手裏的布料比對一番，便開始用剪刀裁剪。

這場景給妃梧看得愣住，見喜痛痛快快地下了刀，幹笑著解釋道：“寢嘛，不就是一層遮布麽，簡單簡單。”

每天，一連制了好些日子，直到最後一日，一件勉強能為寢的布料終于趕制出來。

即便得歪七扭八，針腳走出一副六親不認的步伐，每一角都著詭異的鈍，見喜也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

妃梧看著寢遲疑一會，“要不給奴婢改一改，說不定還能拯救一下？”

見喜搖搖頭道：“就這樣吧，這世上沒有誰是能做到十全十的。廠督這個人，總是在這些旁枝末節上計較，就因為我吃他做的東西吐了，他便默默生自己的氣，生了好久。我得給他瞧瞧，我費盡心思給他做的寢也難看得呢，咱們半斤八兩，誰也不是完人，他可不許再不高興。”

妃梧眸中流出訝異的神，“夫人竟是這樣想的？”

見喜嗯了一聲，斜斜地躺下去，打開那寢左瞧右瞧，忽然頭腦一熱，冒出個大逆不道的想法，盯著月匈前兩塊地方笑出了聲。

妃梧嘆口氣，從前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梁寒的喜好，至在食住行上，不會出現一紕，反倒是夫人枝大葉，很多事喜歡由著自己的子來。

現下想想，原來夫人才是那個救他的人。

他心裏有一道門，誰也打不開那把鎖。

唯有夫人這樣的姑娘，就像一點點照進黑暗的罅隙裏，才能慢慢平他心所有的創傷。

晚間梁寒回來，先去淨室沐浴，洗完才發現木架上疊放著一件簇新的墨寢。

他沒放在心上，隨手拿起來，卻到針腳凹凸不平的小疙瘩，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僅線紊，墨的料還有刺眼的白線摻在裏面，簡直不堪目。

他的一向是由京中最穩妥的繡房制，這麽多年還從未出過岔子。

下面的人將事辦這樣，死一萬次都不足夠。

梁寒面一沉，正要怒，忽然一個念頭冒上來，難不是姑娘做的？

他將寢置于鼻尖嗅了嗅，果然還未來得及熏香。

想到這一茬，他面才漸趨舒緩下來。

罷了，難看就難看些，有這份心就足夠。

他嘆了口氣，終于艱難地將胳膊進兩邊歪歪曲曲的袖口裏，想著到屋再換吧，從淨室去裏屋，穿這將就一下也不算什麽難事。

直到月匈前兩個鏤空的小圓孔撞眼中，他頓時頭腦充，呼吸一窒，險些一頭栽下去。

連兩邊肩膀都不對稱的寢，前面被裁剪出兩個小，竟是將那兩粒連著暈圈，不誤分毫、完完整整地暴出來……

他拳頭攥，手心都掐出來，後槽牙幾乎咬碎：“長棟！”

門外守候的長棟聽到裏頭一聲厲喝，嚇得虎軀一震，趕忙弓腰回應：“奴才在，督主有何吩咐？”

隔著一扇沙門，梁寒目鷙，語氣低沉：“都滾出去。”

長棟一怔，這是什麽吩咐？

喚人過來，就是為了讓人都滾出去？

梁寒冷哂一聲：“怎麽，要咱家說第二遍？”

長棟心下惶然，大覺不妙，趕忙道了個是，領著院中幾個長隨夾著尾逃了。

從門裏窺見外頭空無一人，梁寒這才著臉推開門，踱進了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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