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見喜睡了
見喜躺在一張通金的紅木床上,床雕刻著麒麟玉書圖案,四周是金線刺繡的赤帷幔,過頭頂的鏤空雕花,能看到五彩斑斕的藻井,層層疊木,流溢彩。
上的錦被熏得香噴噴的,又輕又暖,見喜將手擱在外面,手心向上,唯恐手上的傷口滲出,弄髒了被子。
平日裏睡的都是下房的連鋪,頭一回躺在如此華麗的屋子裏,頗有不適之。
為這一趟,顧大人打點了好些人。
送來之前,顧大人讓不必張,說只要伺候好這屋子的主人,日後自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非但能夠幫襯到賢妃娘娘,姑姑也不必再為煩心,反而會以為傲。
見喜心了,這條件大概是個人都會心。
一舉多得自然是好,唯一擔憂的就是如何伺候,拿什麽伺候?
可顧大人明確表示不用獻,這倒讓糊塗了。
不用獻又為何讓睡到主子的床上來?難不只是給貴人當暖床的工麽?
見喜睡在床上,心惶恐卻又滿懷期待。
如果主子是個好人,不用獻,還能賞賜一些金銀首飾,那就再好不過。
若主子瞧不上,便繼續回去伺候賢妃娘娘,就當做了場夢罷了。
鼻尖縈繞著淡淡檀香味兒,見喜跪了整整半日,早已經渾酸、腸轆轆,在這樣舒適的環境中難免困倦,主人又遲遲未歸,見喜實在撐不下去,眼皮一垂,先去見了周公。
梁寒從養心殿的值房出來時已近子時,隨堂太監李德海躬虛扶他右臂,兩人沿著夾道往頤華殿的方向去。
宮外設了提督府,還有幾私人府邸,梁寒卻甚回去。宮中事務繁忙,皇帝趙熠便在宮中為其另辟了一休息的宮殿,就是這頤華殿。
李德海困得眼皮直打架,手裏的宮燈線格外刺目,他忍不住擡手了眼,過指間隙瞥見這位老祖宗角竟掛著惻惻的笑,似乎心不錯的樣子,李德海頓時寒直豎。
許是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他在心裏嘀咕了一下。
梁寒擡起頭,仿佛在看廡殿頂上的皚皚雪霜,半晌,漫不經心道:“詔獄有道點心名冰糖葫蘆,人做糖裹在眼珠子外面串一串,滋味甚,李公公素來貪,來日可得請您去嘗嘗。”
李德海登時嚇得渾發憷,哪裏還敢再看。
這老祖宗是出了名的狠戾,偏又生了一副彩韶澈的樣貌,角時常掛著笑,給人一種春和景明的錯覺,實則心如毒蛇,晴不定。
天在這祖宗眼皮子底下做事,下的棉巾都要換幾次,不但主子嫌棄,自己也遭罪得很。
頃刻功夫,梁寒果真嗅到了怪味兒,立時斂了笑意,毫不留地將邊人一腳踹開。
李德海口炸開似的疼,“誒呦”一聲如同雪球般連滾帶爬退了數丈遠,屁了大片。
了頤華殿殿,底下的長隨小心翼翼闔上門。
屋不似往常那般靜謐,有均勻的呼吸聲傳至耳邊,梁寒一進門就察覺出些不同來。
他倒也不慌不忙,卸了大氅後,遂至黃花梨桌案旁坐下,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飲。
北涼上貢的雪上梅梢,口微苦,之後方有梅香滿溢,的確是名不虛傳。
“你家大人既將你送來,卻沒教過你如何伺候人麽?”
他角浮笑,聲音輕飄飄地落地,如玉石落懸崖底的深淵,半點水花都無。
殿燭火惺忪,細細的檀香薄霧從鎏金鏨花爐鼎的雕花鏤空中緩緩而出。
兩盞茶喝完,屋人卻遲遲未有靜,梁寒彎了彎角,背靠梨木圈椅歇了歇神,皺著眉頭繼續等。
漫長的風平浪靜之後,杯中茶徹底涼了。
梁寒手指挲著天青的杯沿,不由得陷沉思。
直到聽見帷幔幾聲輕細而有規律的小呼嚕聲,梁寒的臉才徹底沉下來,“砰”一聲,手裏的汝瓷瞬間裂碎片!
鮮順著指慢慢暈染開來,梁寒登時氣翻湧,起大步踏進雲母屏風後,一把將紅木床前的帷幔撕扯下來。
“呲啦”一聲,赤紅的帷幔被兩邊金鈎割兩半,在他手中塌塌落地。
梁寒眼中冷意正濃,尤其是指間的珠子是狠狠刺激了他的神經,渾的戾氣正愁沒地兒消解,忽見錦被之下出個圓乎乎的腦袋來,雙手舉過頭頂,看著像投降的姿勢。
嘖,原來是白日裏結結實實撞在他上的那個蠢蛋。
那丫頭兩眼閉,微張,手心還有新鮮的紅紫痕,簡直一副蠢到極致的模樣。
他咬的後槽牙松了松,勾起一側角,滿眼譏諷。
這兩年往他床榻上送人的不。
有的是送來供他折磨樂,有的是送來刺激他,還有想要他命的。不過這些子下場都差不多,大多被他扔進刑房,也有嫌麻煩的,直接掐斷了脖子扔出去。
縱是知曉他的手段,可誰也不敢說一句不是,後來衆人都心照不宣認為他不好這口,慢慢地就很有不怕死的上趕著來伺候了。
他暗哂,今日不過在永寧宮停留片刻,便被人尋到機會送了人過來,不知是這群人依舊不死心,還是他平日裏過于仁慈了些。
鋪了一地的帷幔,幽微的燭火之下猶如漫了一地的漿,與他眼尾的赤紅幾乎融為一,映襯出他的臉愈發蒼白。
梁寒歪著頭打量那蠢蛋,竟一時分不清是真蠢還是裝傻。
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
這些年來,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沒有哪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枕而臥,頭一回有人恬不知怪地躺在他的床榻上,睡得怪香甜,連呼嚕聲都出來了。
他倏忽一笑,白牙森寒,眼中鷙頓生。
這世上大約有兩種人,一種是恨他的,一種是怕他的。
前者他一眼便目眥裂,恨不得生啖其,生飲其。
後者他亦見得太多,或懼怕,或諂,一面戰戰兢兢一面刻意討好,最是令人生厭。
以往這個時候,梁寒早已在心裏為他們琢磨出了千百種死法。
詔獄幾百種酷刑,各有各的講究,利落有利落的痛快,緩慢摧折亦有緩慢的樂趣。
不可否認的是,流和掙紮,總能給他帶來極致的歡愉。
可面前的這個蠢丫頭,倒真讓他有些為難。
他開一側曳撒,順勢在床沿坐下,手指流出的尚未完全凝固,在的臉蛋上,滾燙的令他微微一訝。
倏然間想起白天在永寧宮門口,從下刮來的那點也是燙的。
不是風寒發熱的癥狀,而是這丫頭的質似乎本就如此。
他凝眸盯著床的雕花,忽然想到十年前剛從淨房出來的時候,也有個呆呆傻傻的丫頭往他裏塞饃饃,趁他渾疼痛死、冷得幾乎僵之時,還不知死活地到他上來給他取暖,怎麽都推不開。
他記得很清楚,那子也有著異于常人的溫度,像個火爐似的,抱著他喊“漂亮哥哥”,就如同這蠢丫頭一樣。
不過,他從未將這兩人想到一,他不瞎。
十年前那丫頭整個一副枯瘦如柴的模樣,面蠟黃,眼窩深陷,醜得像個鵪鶉,讓人記憶猶新。
不過後來他就沒再遇到過了,那樣的蠢貨不適合在宮中生存,興許惹怒了主子,早已經被置了。
眼前這丫頭雖不是絕的相貌,但細看來還有幾分憨之,眉是眉眼睛是眼睛,好歹像個人樣。
梁寒順著丫頭纖細的眉慢慢下去,剎那間,眼尾和耳垂似朵朵怒放的紅梅,激起了他心中冷卻的興致。
目一凜,他忽然加深了力道,握住那白纖細的脖子狠掐了一把,沒想到這蠢蛋只是皺了皺眉,裏不知嘟囔了聲什麽,又沉沉睡死過去,毫沒有要醒的意思。
手指仍然停在頸側,興許是嫌冷,竟下意識地躲開他的手,翻了個過去背對著他。
梁寒嗤笑一聲,一抹寒意爬上眼梢。
好,膽子夠大。
不醒是不是?他提上床,擡手連人帶被卷個結實的面團子,一腳將人踹下了床。
“嘭”地一聲悶響,面團子狠狠磕在地上,這聲音令梁寒十分滿意,心裏只可惜那盤金錦紋的宮毯太過,沒能將摔爛泥。
被褥裏頭傳來幾聲嗚咽,迷迷糊糊的。
梁寒一條屈起,悠閑地側臥在床上盯著下頭的靜,卻沒想到等到的又是方才那惹人厭煩的小呼嚕。
呼嚕聲很細,可梁寒一向神經警覺,再細微的聲響到他耳中也格外刺耳。
“再敢出聲,殺了你。”
他咬著後槽牙,惡狠狠地吐出幾個的字,眼裏像淬了毒般冷厲。
許是聽到了他的話,床底下的人果然沒了聲音。
梁寒滿意地勾起角。
床上空空,下還有那蠢蛋的餘溫,可這點溫度對他來說本無濟于事。
他這子素來畏寒,即便是燒了地龍和火盆也不著見效。
很快,下那一點餘溫也消失得幹幹淨淨,被褥被他一同扔到了地上,那蠢蛋估計暖和得一塌糊塗,而他四周冷如冰窖。
梁寒盯著地上的蠢蛋,眼睛瞇起來,忽然很想將做真正的面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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