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婆掂了掂銅板,勉強點頭:“我再試試吧。”
然而一個月過去,周婆又給顧陌尋了一陣子,依舊沒有下文。
首先就是顧陌的年紀,二十歲在這個時代來說,已經是老姑娘了,村里的姑娘們十五六歲就訂親,十八九歲都抱上孩子了。
其次,顧陌臉上那道疤太過駭人,從眉骨斜劈到下頜,像條蜈蚣趴在臉上,小孩子見了都要嚇哭。
更可怕的是,村里傳言顧陌在戰場上傷了子,干不了重活,每天只能躺在家里等著人伺候,而且誰知道傷了子,還能不能生孩子啊。
最后,顧家的況人盡皆知——顧德昌和林氏三天兩頭的生病,一生病就躺在床上不了需要人照顧,還要花錢,而且,他們還有個未年的兒子要讀書。
雖然大家都夸顧陌孝順,但誰都看得出來顧陌是愚孝。把娶回來了,還一心向著娘家,要照顧爹娘和弟弟,哪家遭得住啊?
所以,顧德昌和林氏左等右等,等來的就是顧陌嫁不出去的消息。
顧德昌和林氏,#34;......#34;
難道他們就要被這樣顧陌折磨一輩子嗎?
秋雨綿綿,顧家低矮的土屋里彌漫著一霉味。
顧德昌躺在炕上咳嗽不止,每一聲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似的。
林氏坐在床邊,手里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臉比窗外的天還要沉。
“陌丫頭!”林氏扯著嗓子朝外喊,“去給你爹做點吃的吧。”
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雨滴打在瓦片上的聲音。
半晌,顧陌慢悠悠的聲音從廂房傳來:“娘,我腰疼,起不來。”
林氏的手抖了一下,藥湯灑在布被褥上,暈開一片深痕跡。
咬牙切齒地瞪著廂房方向。
顧陌這腰疼的病就時好時壞,專挑干活的時候發作。
“死丫頭!”林氏扶著墻,罵罵咧咧地自己往灶房走,“養你有什麼用!?”
要是顧陌像以前一樣勤快,他們到死都不得顧陌在家里當老媽子伺候他們一輩子。
可問題是現在的顧陌,兒不管他們死活,整日里不是躺著就是坐著,就算是掃帚倒了都不扶一下。
顧德昌咳得滿臉通紅,拳頭捶著炕沿:“這孽障……咳咳……是要氣死我啊!”
林氏端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回來,一屁坐在炕邊:“他爹,咱們得想個法子,楓兒眼看就要考試了,這死丫頭不干活,咱們哪來的銀子供他讀書?”
顧德昌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低聲音道:“不嫁人,不干活,那就讓督促楓兒讀書!”
第二天一早,顧德昌就把顧陌到跟前,擺出一副慈父面孔:“陌兒啊,爹這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咱們家這況你也看到了,你弟弟是這個家唯一的指了,只有他出息了,咱們這一家才能過上好日子……”
;顧陌一言不發。
“你好好教楓兒讀書。”顧德昌繼續道,眼中閃著,“等他出息了,將來給你養老,不比嫁到別人家氣強?”
林氏也湊過來幫腔:“就是就是,咱們楓兒聰明著呢,將來中了舉人,你就是舉人老爺的姐姐,多風!”
顧陌抬起眼,角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爹娘,你們忘了嗎?小時候我想讀書,你們說家里沒那條件,如今我大字不識幾個,我怎麼督促弟弟讀書啊?我不配。”
顧德昌和林氏,“……”
顧陌,“更何況,讀書多辛苦啊,弟弟這麼可,我怎麼忍心管教他呢?還是二老多費點心吧。”
顧楓以后出息了,是他們二老的功勞。
沒出息,就是這個姐姐的罪過,是吧?
這冤大頭,可不做。
說完,轉回了廂房,留下顧德昌和林氏面面相覷。
顧德昌氣得直捶口:“這孽障……咳咳……油鹽不進啊!”
無奈之下,顧德昌只得自己拖著病教顧楓讀書。
可顧楓早被慣壞了,哪里吃得了這個苦?
“爹,這之乎者也有什麼意思?”
顧楓把書一扔,翹著二郎,“隔壁王二狗都不讀書,現在在縣里當伙計,月錢五百文呢!”
“混賬東西!”顧德昌舉起戒尺,“爹不是一直告訴你,讀書才能出人頭地!才能當大給家里爭!”
顧楓梗著脖子:“出什麼人頭地?咱家不是還有幾百畝地嗎?等我繼承了家業,當個地主老爺不也一樣?”
顧德昌的手僵在半空
哪里來的地?哪里來的家業?不早就告訴顧楓那些地契和金銀珠寶都被走了嗎?
“逆子!”顧德昌的戒尺終究沒落下去,反而把自己氣得咳出一口來。
林氏聞聲趕來,見狀立刻哭天搶地:“我的老天爺啊!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廂房里,顧陌靠在窗邊,冷眼旁觀這場鬧劇。
雨順著窗飄進來,打了的袖口。
想起從前,原一個人起早貪黑,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卻連口飽飯都吃不上。
如今這樣多好,大家一起窮,一起過苦日子,一起爛在這泥地里。
這才公平。
顧楓見父親咳,非但不心疼,反而翻了個白眼:“又裝病!這麼久了你們都沒事,當我看不出來你們就是裝病騙我,想要我嗎?這招你們以前用來對付姐姐的時候我看都看煩了,現在還想拿來對付我?”
說完,他拍拍屁就往外走,“我去找王二狗玩了!”
顧德昌和林氏癱坐在炕上,像兩被干力氣的皮囊。
他們著雨的屋頂,聽著廂房里顧陌哼起的小調,突然覺得這日子,真是過到頭了。
林氏抹著眼淚:“他爹啊,咱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顧德昌沒有回答,只是盯著自己枯瘦如柴的手。
那上面還沾著咳出來的。
他忽然想起顧陌小時候,也曾是個乖巧伶俐的丫頭,會甜甜地喊他爹爹,會把最好的一塊餅留給他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