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東圍場之后，其實姜云冉更忙碌了。

行宮不比長信宮，沒有那麼嚴苛的規矩，因此各地員但凡來覲見皇帝，其家中夫人都會宮拜會太后和貴妃。

尤其是這位貴妃娘娘，人人都想湊到跟前說上兩句話。

太后只是偶爾見上一見，但只要是有功之臣的家眷，姜云冉都不會拒絕。

日子忙碌，可姜貴妃的神卻越發好了，如今甚至不用上妝，都瞧著白里紅，滿面春風。

仁慧太后不得不嘆：“真是不服不行，你啊，果然適合做當家人。”

這話說得就很直白了。

姜云冉抿輕笑：“娘娘謬贊。”

貴太妃也嘆：“我記得先帝還在時，每每要置宮事，我都頭疼得很，也就兩位姐姐不嫌麻煩，總能把事置完。”

說的是太后和皇貴太妃。

先帝時后宮妃嬪眾多，宮中的宮人也比現在多了三，要管轄之事，理之麻煩可不止是三。

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

仁慧太后年輕時還有些執迷不悟，后來年歲漸長，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不能總是為難自己。

都了皇后，還把自己累得無暇，豈不是得不償失？

后來，就把手里的宮事分了出去。

這麼多高位妃嬪中，唯有皇貴太妃事利落，迎刃有余。

想起早年的事，貴太妃還心有余悸。

“我是做不了大事，那幾個月可把我折磨得夠嗆。”

皇貴太妃睨了一眼：“你躲懶，把差事都丟給我，便只能我來替你心了。”

“大恩不言謝，明日我擺宴，宴請姐姐可好？”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小柳公公快步而。

霎時間，笑聲驟停。

小柳公公一貫面無表，眾人也瞧不出是什麼事。

等他來到近前，剛要見禮，仁慧太后就說：“免禮，有話直說。”

在場這麼多人，見禮都要見一盞茶的工夫，浪費時間。

小柳公公也不含糊，他從袖中取出折子，恭敬呈了上來。

“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皇貴太妃娘娘，禮王妃于兩日前生產，誕育小世子，母子均安。”

這可是大喜事。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便歡喜起來，七八舌恭喜起太后和皇貴太妃。

貴太妃都說：“說曹，曹還真到了，人啊就是不經念叨。”

幾個人歡喜了一會兒，仁慧太后才開始仔細讀折子，然后便把折子給了皇貴太妃：“你也來看看。”

姜云冉看向小柳公公：“按理說禮王妃應當月底才生產，怎麼提前一月？可有什麼不妥？”

這封急奏是快馬加鞭送來圍場的，小柳公公已經知曉事端。

“回稟貴妃娘娘，禮王妃的確早產了，據王府屬稟報，說兩日前京中大雨，禮王妃行走之間腳，不小心摔倒，這才導致早產。”

姜云冉蹙了蹙眉頭：“王府的人是怎麼伺候的！”

小柳公公腰背彎得更低：“屬已經嚴懲了王妃邊的宮人，不過王妃本來康健，加上年輕，有太醫妙手回春，母子均無大礙。”

“只小世子略有些孱弱，卻也只是因早產，并無大礙，細心養育就能健康。”

聽到這里，所有人都長舒口氣。

皇貴太妃臉上揚起喜悅的笑容，當真是開心至極。

“這就好。”

說著，大手一揮：“明日還來百草園，我來請。”

眾人一起笑了起來。

在這一片熱鬧中，八百里加急軍報忽然而至。

————

東圍場的馬苑是太仆寺里的冷衙門。

而太仆寺又是九寺五監的冷衙門。

能發配到太仆寺坐冷衙門的，基本以后就沒什麼前途可言了，若是背景和政績都強一些，慢慢爬升至太仆寺卿還好些，畢竟是從三品的堂，說出去也算是很有面。

若是不，熬過二十幾個年頭，在致仕之前能熬到正六品寺丞，朝廷仁慈，或許會給一個恩榮致仕的優待。

一輩子一眼就能到頭。

太仆寺中，若是在京中的幾個衙門還好些，若是到了各牧監，以后能不能歸京都是個問題。

就比如現在的東馬場，牧監監正負責整個馬場的管理和馬匹的飼養，日常忙碌異常，披著，做得卻都是農人差事。

金貴的戰馬可不是誰都能養，也不是誰都會養的。

一個弄不好，讓戰馬生病或死亡，數量驟減，朝廷還會降下責罰。

今日天氣晴好，馬兒在馬廄里待了兩日，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出門放風去了。

兩名監副剛踏衙門，就看到一名年長的員翻看馬場賬簿，瞬間張起來。

其中一名高大的監副上前，對員道：“哎呦，這不是阮大人！”

他說話的語氣頓挫，故意滿含嘲諷。

“阮大人不是病了？怎麼今日還過來當差？”他夸張地關心，“若是大人因勞累壞了子，下屬們可真是憂心。”

監副都是從九品，這種品級的員都不流。

一般在馬監待上一兩年，表現優異，再有些人脈，就能被提拔上來。

說是員，其實就是管理牧場的農人，平日里臟活累活都要做。

他們這種人，跟朝堂之上的讀書人可完全不一樣。

沒那麼多心機，不會虛與委蛇，笑臉迎人，卻也從來不掩藏自己的心。

嘲諷幾乎到阮忠良臉上，他也依舊不聲。

“病了這些時日，總要來當差，”阮忠良淡淡道，“否則即便寺丞寬仁，我也過意不去。”

馬場飼養的戰馬數量龐大，不可能只讓一名正九品的監正理大小事務，因此這里常年都有寺丞坐鎮，以照看戰馬。

現在在馬場督辦的就是孫寺丞。

不巧，高個的監副也姓孫。

孫監副眼睛一轉，他上前一把攬住阮忠良的肩膀，毫不客氣把他往前一推，就推到了另一名監副面前。

那名監副一直低著頭，不言不語，看起來很是老實。

孫監副直接了當從阮忠良手中走了賬簿，面上的譏諷意味更濃。

“阮大人，別讓屬下說實話嘛，咱們這馬監，可不是由監正說得算的。”

“以后咱們也是同僚了，怕是要我們哥倆伺候你到致仕，推心置腹說上一句，差不多得了。”

阮忠良被他一推，差點摔倒在地，還是那矮個的監副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穩。

自從金榜題名，他何時被人這樣作踐過？

后來風無限，人人見了他都畢恭畢敬，這個賤民真是膽大包天！

阮忠良方才還能穩住心神，此刻當真是不住火氣了。

“孫大壯，你放肆！”

“我還是你的上峰呢，咳咳咳……”

阮忠良的確病了。

東圍場日夜溫差極大，剛來的那兩日他沒有做足準備，夜里便著了涼。

當時他心沉郁，不愿意來衙門里看那些嘲諷眼神，聽這些污言穢語，便告了假。

孫寺丞大抵不想讓他摻和馬場的差事，很痛快就同意了，甚至讓他在家里一躺就是一個半月。

阮家如今已經敗落，之前的風全都不見，在這人生地不的東，只能租賃了一套一進的宅子。

因為屋舍狹小，跟來伺候的仆役不多，除了耿管家，就是在府上侍奉多年的李三和王廚娘。

阮含棟邊，就只跟來了鯉魚。

即便只有這個幾個人，狹小的宅子也是，尤其正房之后就是院墻，跟后巷就隔了兩丈距離，每日里車馬人聲吵鬧不休，阮忠良這個病養得神越發差了。

他不愿意再在家里躺著，著頭皮來衙門上差。

豈料，衙門里的況更糟糕。

就連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賤民也敢對他大放厥詞，阮忠良這會兒氣得都說不出話來。

“上峰又如何？”

孫監副得意洋洋看著他：“阮家犯了那麼大的事，你這監正就到頭了，以為自己還是二品大員呢？”

“咳咳咳。”阮忠良咳嗽得臉都紅了。

這時那名矮個的監副上前半步，嘆了口氣：“孫哥，算了，有這功夫，還不如把大人的差事辦好。”

孫監副面微變。

他瞪了阮忠良一眼，說：“十三郎，你帶著阮大人去外面歇一歇，剛來了咱們馬監就病了，我可擔待不起。”

蕭十三點頭哈腰，手上微微用力，就把阮忠良從衙門里攙扶出來。

說是衙門，不過只是馬廄一側的低矮民房，一點都不氣派。

尋了一間無人的廂房，蕭十三攙扶阮忠良進去，還給他倒了一碗茶。

阮忠良自然是嫌棄那茶碗臟的，他沒有喝，卻還是對蕭十三道了一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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