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居然點了點頭，試圖說服他：“你心志剛，無堅不摧，這種事于你恰如清風拂面、不損分毫，還是得先顧著我這頭才好。更何況，如今你坐擁山河萬里，怎能拘泥于這小小？君為天下主，當量天下事，若困于私念，大不相宜。”

趙上鈞被氣過一次又一次，如今已經能夠泰然之，聞言不過一笑：“多謝你，很為我著想。”

他顯然沒有聽進去，干脆一手，把攬過來，按住的腦袋，讓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閉，不許再說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般矯的郎，生平只有兩樣不可，這不可、那不可，惱人得很。”

傅棠梨掙扎了一下，沒有掙，有些臉紅起來，因他說了“閉”，又不好再啰嗦，只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模模糊糊的。

趙上鈞臂彎收，拍了拍傅棠梨，他的語氣剛毅而溫存，“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思，你無需憂慮，我會把一切都置妥當，不令你為難、也不令你半分委屈，梨花，相信我。”

他的肩膀那麼寬闊、又那麼結實，帶著盛夏的溫度，還有他的味道，悉的白梅花和烏木的香氣，靠在這里，似乎足以遮蔽所有的風雨。

傅棠梨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的聲音變得小小的，很，咕噥著，說了這麼一句：“我不信。”

或許是抱怨，又或許……只是撒而已。

說不清楚。

外頭玄甲軍的將士們正勵食厲兵，陳而待敵，遠傳來此起彼伏的馬蹄聲，混合著士兵高的呼喝，躁而不安。長陵坡起了風，卷起門簾，在帳子里轉了一圈兒，幡都了，攪著青煙如飛絮，灰燼零散，杳杳裊裊，把人纏繞其中。

傅棠梨有些乏了，一宿沒睡好，繃著一弦，方才又被趙上鈞強拖著胡天胡地了一番，早已經疲倦不堪，此時一下子松懈下來，把腦袋耷拉在他肩膀，有些撐不住，一點一點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很熱。

……

傅棠梨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玄甲軍的主帥大帳中，臥在湘竹簟的地榻上，上搭著一襲輕薄的綾羅毯，十二折的羊皮山水屏風豎在榻旁，權且當作床幔，案頭上點著一爐琥珀松香，氣息清洌，令人安寧。

翻坐起。

趙上鈞聽到靜，推開屏風：“這時候醒了，正好，我們該出發了。”

他已經穿上了一戎裝，龍鱗甲片層疊相扣，泛著冰冷的寒，犀牛皮束帶銜住虎面護甲，腰部的

廓勁窄而剛健，肩部盤踞著飛翼吞，饕餮做怒目仰天狀，其狀猙獰，愈發襯得他形高大如山岳。

高宮正捧來了水盆及巾帕，侍奉傅棠梨洗面。

傅棠梨匆匆抓起巾帕，抹了一把臉，問道：“要拔營了嗎？”

趙上鈞點頭：“不錯，徐州的兵馬已經到了，護送大兄的靈柩去奉安，百隨行，西寧伯世子掉頭迎戰追兵，而我，將繞道北邙山，取州，梨花，你得跟著我一起走。”

傅棠梨的手頓了一下，微微皺眉：“韓家大表兄，要迎戰李？他行嗎？”

趙上鈞取出一方帕子，拔出腰間的佩刀，拭著，語氣淡淡的：“梨花，別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我不喜歡聽。”

傅棠梨嘆氣：“說正經事呢。”

趙上鈞這才道：“去歲夏，我將玄甲軍人馬拆分為二，半數留于北庭，大兄與李皆謂我戰損，由此戒備松懈，一個月前，我已命孫澄率此部人馬進攻范，李后院失火，補給中斷，必然要率其嫡系人馬返去救，子琛所敵，乃涿州刺史鄭從經，他們將在武城原相遇，鄭從經擅水戰，子琛率騎兵，擅平原戰，應能勝任。”

他丟開帕子，“鏘”的一聲，刀還鞘，掠過一影：“若不能，我也無需這等庸才。”

傅棠梨囁嚅言：“那……”

趙上鈞看了傅棠梨一眼，不聲地接下去，“哦，對了，我命太子為監軍，與子琛同赴武城原，此際二人已然出發。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趙元嘉手無縛之力，所謂監軍，大抵只是掛個名頭，打發得遠遠的，可憐他這一路不知要韓子琛多奚落。

傅棠梨搖了搖頭，按下這節，轉而好聲好氣地和趙上鈞商量：“如此說來，你竹在，運籌帷幄，我也不用擔心什麼，我還是去奉安吧，你們行軍作戰，我一個弱質流跟著算什麼，還要勞你沿途為我心，實在不合宜。”

“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一刻都不能分離。”趙上鈞的聲音很溫和，但其中的意味儼然不容違逆，“梨花，你可以選，自己走，還是我把你打暈了帶上。”

傅棠梨滿心不樂意，嘀嘀咕咕：“說誰矯呢，誰都比不上你，閑來無事，讓我去奉安過幾天清靜日子不嗎？我覺得你大抵是存心的，非要為難我，煩得很。”

高宮正抿著笑，捧來了一套裳放在傅棠梨面前，退了出去。

趙上鈞指了指，道：“男裝，換上。”，他言罷，又拉起屏風，自己避到外面。

傅棠梨口中雖抱怨，作卻十分干脆利索，不過三兩下，就把裳換好了，先用寬布條把部勒住，換上那套尋常士卒的服飾，再覆一層輕薄的皮甲胄，略嫌熱，也不是不能忍。

只是頭發不好打理，的頭發長而濃，抓在手里，滿滿的一捧，帳中沒有梳妝鏡，梳了幾下，總不得章法，扭頭對外面道：“幫我找把剪子過來，我把頭發裁短些，若不然，容易人看出破綻來。”

“別剪。”趙上鈞從屏風外走進來，“多漂亮的頭發，當時你去北庭，剪得那麼短，實在可惜，如今好容易又留長了，別再糟蹋它。”

他繞到傅棠梨的背后，拿過手里的梳子，挽起的長發：“我來。”

趙上鈞形高碩，比傅棠梨高了一個頭，他說話的時候，氣息噴在的頭頂，溫熱而，如同這夏季拂來的風，他的手指在的發間，那種覺傳遞到脊椎，有點、也有點麻。

傅棠梨覺得臉上發燙，不太敢，低下了頭，咕咕噥噥的：“我什麼時候去過北庭？我去那里做什麼？為什麼要把頭發給剪了？奇奇怪怪的。”

“如果我說，你曾經為了我，什麼都不顧，千里奔赴戰場，陪我同生共死，你信不信？”趙上鈞在的耳鬢邊，低低地說道。

“那不能的。”傅棠梨一陣心虛，下意識地反駁，“我怎麼會做那種傻事呢？”

趙上鈞笑了起來，順手在腦殼上輕輕敲了一下：“不錯，你就是個傻瓜啊，還不認。”

他把傅棠梨的長發盤一個高髻，扎好發帶，又把的子扳過來，從案上取了一罐土灰，往臉上涂抹：“記得，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親衛，渭州西寧伯府的韓二郎，喏，面皮太白凈可不行，藏著點，我的小梨花不能輕易外人看了去。”

額頭上抹一把，臉頰上抹一把，鼻尖上還要抹一把，怪的。

傅棠梨皺了一下鼻子：“行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總之，我拗不過你的，噯，別涂了，臟得要命。”

鼻子皺起來的模樣也很人，趙上鈞親了親的鼻子，又笑了一下，轉大步走了出去。

傅棠梨趕跟上。

出了大帳，玄甲軍的將領們皆簇擁了過來，齊齊躬：“一切皆已就緒，恭候陛下。”

莊敬捧上兜鍪，趙上鈞戴上，狻猊飛翼的盔沿低低地了下來，在日下形濃郁的影，眉眼掩于明與暗的界，如劍在鞘中將出，煞氣人。

左右牽來兩匹馬，一匹純黑，覆鐵甲，高健如龍虎，一匹白，若桃花，皮似珍珠，神駿天。

趙上鈞指著那匹馬，對傅棠梨道：“這是你的小桃花。”

這馬兒漂亮得像是從畫中踏出來似的，傅棠梨欣喜地上前了：“小桃花？這誰給起的名兒，可真麻。”

但小桃花自己顯然對這個名字是滿意的，它聽見傅棠梨喚它，彎下脖子，用鼻子了的手，認出了的味道，親昵地蹭了兩下。

趙上鈞上了馬，環顧四周，左右皆肅穆，他慢慢地抬起手，做了個手勢。

莊敬倏然大喝：“陛下有令，三軍開拔。”

悠長的號角聲響起，雄壯而悠長，穿山野。

彼時，天微沉，而黃昏未至，斜懸于遠山之巔，山風起，卷飛霞破長空，一片赤，黑底金字的大纛在風中張揚，獵獵如弦鳴。

大軍從長陵坡向北進發，士兵的腳步聲和馬蹄聲混合在一起，轟轟隆隆，如同滾的雷聲，振了大地，驚的走從林中奔出，被馬蹄踏為泥，群的鳥雀竄上天空，撲簌飛。

遠遠的，一只海東青掠過云空，倏然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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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棠梨獨坐于帳中。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外面偶爾有一兩聲馬鳴，很快就被捂住了，營地里燭火不照，一片漆黑，只主帥的幄帳里點一盞孤燈，用羊皮罩子半掩著，恰如夏日螢蟲，沒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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