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你自己鬧著要過來的。”隨著這渾厚的聲音，趙上鈞走了進來。這會兒天已經暗了下來，他穿著一襲碧城道袍，挾夜而歸，袖間還沾著春來晚間的水氣。

他量極高，步子大，不過幾步就走到近前，從婢子手中接過黑貂裘，披到傅棠梨的肩上。

傅棠梨懶洋洋地用腳尖輕輕地踢了踢他：“嗯，我為什麼要來這？窮鄉僻壤的，有什麼好玩，沒意思得很，必然是你哄騙我的。”

趙上鈞俯，細致地為傅棠梨攏了攏裘的領子，耐心地回道：“我們家在長安是大族，家中人多事雜，前些日子，當家的大兄和我有些齟齬，在家里住得不甚愉快，是你勸我，什麼都別管、別顧，找個邊遠的小鎮或者村落，我們兩人做一對尋常百姓，簡簡單單過日子就好，故而我才尋了這鄉下小鎮搬了過來。”

他目寵溺，了傅棠梨的臉頰：“誰知道呢，才來沒多久，偏你淘氣，下雨天還要出去玩耍，坐的馬車落河中，你看，如今腦瓜子變傻了，怎麼辦？”

傅棠梨把眼睛睜得圓圓的：“你還說呢，既然知道我變傻了，更該好好照顧我才是，你今兒去哪了？一早睜眼就不見人，忒沒意思，枉我等了你一整天。”

前頭的時候還惱著，說著、說著，后面就了下來，有些兒害，又有些兒矜持，往日并不是這種黏黏糊糊的子，但如今什麼都不記得，只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唯一可以依賴的人，不自覺地氣起來，連說話都帶著一甜膩的意味。

趙上鈞眼眸的變得更暗，他的結劇烈地滾了一下，但畢竟是在人前，他克制了自己，只是在傅棠梨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回了一趟長安，找了大夫過來替你診病，來。”

他這麼一說，傅棠梨抬起頭來，這才注意到垂花門邊站著幾個人。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道士，一個年邁的青衫老者，后頭跟著兩個小道，背著藥箱，奴仆在旁挑著燈，一起等候著。

傅棠梨臉紅了，了自己的額頭，嗔地瞥了趙上鈞一眼，馬上站起來：“既有大夫來，怎不早說，累老人家久等，豈非失禮。”

趙上鈞笑而不語，扶著傅棠梨進了屋。奴仆引老道士和青衫老者一并。

老道士乃是玄衍的師父，法號青虛子，出天下第一道觀元真宮。老者姓何，曾侍奉于廷。按玄衍對傅棠梨的說法，這兩人都是長安城中一等一的杏林妙手。

青虛子看過去與傅棠梨仿佛是舊識，繞著轉了兩圈，上下打量，唏噓不已：“好端端的，怎麼把頭給磕壞了？玄衍無能，在他手里，你都能出事，實在不該。”

接著又抱怨：“按說這也不是急癥，偏偏玄衍火急火燎，一路快馬加鞭，顛得我這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真是不孝徒弟。”

趙上鈞面淡淡的，對老道士的話孰若無聞。

相比青虛子的輕松自若，何大夫看過去就顯得十分拘謹：“老夫早些年曾看過一些病例，中不乏有因高燒、因驚嚇、因創而至神魂紊者，與太……”

趙上鈞的目嚴厲地掃了過去。

何大夫一哆嗦，馬上改口：“與夫人的形或有相似者，老夫斗膽，可為夫人一視。”

趙上鈞頷首。

青虛子與何大夫上前，前后為傅棠梨診了脈，觀其面、神態、言語姿勢，又仔細看了頭部創的位置，問了這兩日諸般形。

傅棠梨撿著自己能知道的事兒，逐一說了。

趙上鈞坐在傅棠梨的邊，一直握著的手。

稍后，大夫問診畢，退到外間，趙上鈞不放心，一道跟了出去。

玄安和玄度伺候筆墨。

何大夫為太醫署丞，品階僅在許掌令之下。許掌令醉心于權，醫早已荒廢，唯有何大夫常年沉浸岐黃之道，是為太醫署中流砥柱，但凡廷貴人有疑難雜癥，皆須請他出馬，老頭子見慣了各類辛，此際很沉得住氣，面不改，和青虛子湊著頭，一起商議著開了一張藥方。

趙上鈞拿起那方子，看了一遍，眉頭微皺：“這藥方，真的有效？”

何大夫垂首，默不作聲。

青虛子捋著胡須，說得十分坦然：“失魂之癥，玄之又玄，古往今來醫者無數，誰也不敢妄言能治，這張方子呢，一則化，這是擔心腦部有瘀未清，二則安神，這是心緒安定，如今只能先從這兩樣手，是否有效，難說，且吃幾試試看。”

趙上鈞不語，把方子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終于還是拿給玄安和玄度，命他們出去配藥。

奴仆引何大夫下去了。

只有青虛子坐在那里不，待旁人都退出后，好整以暇地瞥了趙上鈞一眼：“你打的什麼主意，老實說，你是要我用心治，還是做個表面工夫？”

趙上鈞面無表：“師父此話怎講？”

眼前這個好歹是自己名分上的徒弟，老道士還是很為他著想的，說得十分直白：“失憶就失憶了，這不是老天看你可憐，幫了你一把嗎？你怎麼想的，還地人來給治病，若真治好了，怎麼辦？可是太子妃，回頭想起來了，必然是要回到太子邊去，你呢，平白為人做了嫁裳，一場空。”

趙上鈞沉默良久，才慢慢地道：“我可欺天下人，唯獨不能欺，我一心能快快好起來，日后該如何，便如何，一切憑心意，師父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青虛子懷疑地問道：“你是君子？”

“自然是。”趙上鈞心平氣和地回道。

青虛子的角了一下，對于趙上鈞的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茍同，但他沒有膽量當面反駁，只得搖了搖頭，袖著手，走了。

趙上鈞久久地坐在那里，燭火的影子搖曳不定，落在他的眼眸里，顯得斑駁而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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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棠梨服了藥，有些乏了，或者是頭部傷的緣故，這兩日神不太濟，早早就上了床。

接連下了幾天雨，今日可算差不多停住了，檐角偶爾落下一兩點，發出“滴答”的聲響，春至未至，天還冷著，屋子的角落里擺著火盆，點了銀白霜炭，偶爾“噼啪”一兩聲，顯得格外安靜。

隔著云母屏風，案上留了一盞燈，琉璃罩子籠在微弱的燭火上，影參差，半暗不明。

傅棠梨翻了個，打了個呵欠。

床幔被挑起，有人掀開被子，躺在了的邊，床榻微微下陷，悉的白梅花的味道包圍過來，帶著一點微苦，令人想起冬日白雪覆蓋的山林，但他的溫度那麼高，讓傅棠梨又覺得這屋子里的炭火燒得太旺，熱得不了。

老實說，有些不知所措，這還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和玄衍睡在一起，嗯……奇奇怪怪、別別扭扭，總之，很不習慣，臉上有些發燙，背對著后的男人，僵，一不，甚至連大氣都不敢。

他從背后擁抱住，把臉埋進的頸項間，用鼻尖輕輕地蹭著。

“怪的，別弄我。”起了腦袋，不自在地抱怨。

的耳朵跟著抖了一下，在朦朧的的燭中，致的一小團，就如同溫潤的白玉。

趙上鈞忍不住，湊過去咬了一口，還用牙齒磨了兩下。

傅棠梨想要驚呼，又擔心夜深人靜，驚旁人，只能忍住了，發出一點氣的聲音，轉過來，小聲嘀咕道：“都說了別弄，還弄？”

夜寧靜，躺在他邊，眼波宛轉，如同剛落下的那場春雨，而溫，的頭發很長，此時散落在他的臂彎中，纏繞住他的手指，暗香浮。

如愿以償。

他按著的后腦勺，把捂在自己的心口，那麼的一窩東西，在那里，好似全的孔都熨得服服帖帖的，舒坦得很，他心滿意足，喚了一聲：“……小梨花。”

你是我的了。

“嗯。”傅棠梨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趴在趙上鈞的懷里，安靜了一會兒，手指頭出來，在他的口劃了兩個圈圈，又了，輕聲問道，“你怎麼出去這麼久，是不是大夫說我這病癥不好治？”

像是小螞蟻爬過去，咬了一口，的。

趙上鈞了

的頭頂，溫和地道：“沒有的事，大夫只說棘手，卻并非無藥可治，好生調理一段時日，總會慢慢恢復的，你莫急。”

傅棠梨抬起眼睛，看著趙上鈞，小聲說話的時候，聲音就變得黏黏糊糊的，得快要融化開：“但是，我很擔心呢，如果往后一直都想不起來，那又該怎麼辦才好？你看，我連你都忘了，原來的人、原來的事，什麼都忘了，好似我憑空生在這世間，四周空的，沒個著落。”

“怎麼沒著落呢，你不是有我嗎？”趙上鈞抵住的額頭，“喏，我就在這里，會一直陪著你，你的從前，我會替你記住，若你實在記不起來，日后我逐一說給你聽就是，有什麼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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