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嘉聽著愈加沒意思起來，很快尋了個由頭，起告退出去。

沈皇后該說的都說了，也不留他，只吩咐傅棠梨同他一道走。

傅棠梨喏喏，隨趙元嘉一前一后，一起出了未央宮。

兩個宮人捧著皇后的賞賜，綴在后頭，東宮侍垂著手，趨步跟隨，一路無話。

昨兒剛下過雨，天還著，烏云在檐角邊，整座皇城都籠罩在氤氳的水氣中，回廊朱暗沉、瓊樓明瓦參差，赤金的鴟吻蹲在高的屋脊上，森然俯視下方。宮道空曠而沉寂，人的腳步踏在其中，發出輕微的“叭嗒叭嗒”的聲響。

傅棠梨原本落后一點，趙元嘉刻意放慢了腳步，待慢慢靠近時，瞥了一眼。

此時眉眼低垂，臉上沒有什麼表，雖則平日一貫如此，云淡風輕，總不見有什麼喜怒形于，但趙元嘉與相識的時間長久了，覺得恍惚也能品味出幾分意思來，譬

如眼下，瞧著心緒大抵是不好。

或者還是在意的。

趙元嘉方才的煩悶一掃而，矜持地開口道：“你在母后面前裝腔作調的，孤不和你計較，但是你要記住，林承徽是孤做主納東宮的，你日后不可去為難，子弱，氣了些，也沒什麼心眼，你們兩個好好相……”

“若是我不肯好好相呢？”傅棠梨突兀地打斷了趙元嘉的話。

趙元嘉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傅棠梨一向嫻靜，他以為應當是順從的，完全沒有料到會這般明目張膽反駁他，他半晌之后才回過神來，惱怒：“傅二娘，你竟敢這樣和孤說話，好大的膽子！是打量孤好氣，不會責罰你嗎？”

傅棠梨停下腳步，側首了過來，的眼睛很，如同無塵的秋水，當直直地著一個人的時候，那種清而明亮的目幾乎能穿人心：“你要怎麼責罰我？去和圣上說，我忤逆無狀、傲慢無禮，不堪為東宮太子妃，很好，你去，你去說！把我砍頭、或者流放，而你、你找你的卿卿去，你們天生一對，般配極了，你讓做你的太子妃，我們皆大歡喜。”

“你在說什麼？”趙元嘉驚且怒，又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一點心虛，他臉鐵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傅棠梨和林婉卿截然不同，的麗是大氣的、明亮的，及至此時，生出了一種人的彩，踏前一步，聲音冰冷而清晰：“我看見你就覺得厭煩極了，你當我愿意嫁給你嗎？我告訴你，我不愿意，一點兒也不愿意！”

趙元嘉用手指著傅棠梨，聲俱厲：“你莫不是魔怔了，竟然出此悖妄之語？傅二娘……”

他倏然收了口。

眼淚順著傅棠梨的臉頰過，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的面雪白，而嫣紅，眼淚滴落角，洇散了口脂，好似極濃的花瓣被雨水打，謝了。

趙元嘉瞬間手足無措起來。

林婉卿哭，總在他面前做出梨花帶雨狀，他大多時覺得可堪把玩，偶爾厭煩而已，似傅棠梨這般平素沉靜又驕傲的郎，這會兒落下眼淚來，不知怎的，居然令他心慌起來。

他飛快地看了看左右。

隨從的宮人見太子和傅二娘子起了爭執，并不敢靠近，只遠遠地站著，垂首俯，噤若寒蟬。

趙元嘉用力咳了幾下，語氣了下來，有些不自在地道：“你素來賢良大度，一下哪來這麼大氣？孤與卿卿的事，你原本知道，孤也不算瞞你，總之……”他躊躇片刻，決定還是屈尊紆貴地哄一下，“你終歸是太子妃，若不喜，日后遠著點就是，孤不強求罷了。”

傅棠梨驚覺自己落淚，立即將臉扭開，飛快地抬手，抹了一把，生地道：“別和我說話，閉，走開。”

從來沒有人敢對趙元嘉這般說話，這種無禮的、近乎呵斥的語氣，這讓他在心底生出了一種異樣的覺，似乎是惱怒、又似乎帶著一點說不出的心。

他不聲地再往前靠了一步，出手去，拉的袖子，低聲道：“孤已經給足你面子……”

趙元嘉的手指剛剛及羅袖，就被傅棠梨毫不留地開了：“別我！”

的反應是如此激烈，袖子幾乎甩到趙元嘉的臉上。

趙元嘉面子掛不住，怒道：“傅二娘，你鬧夠了嗎？”

傅棠梨對他的回應則是吐出一個邦邦的字：“滾！”

“你！”趙元嘉差點暴怒，他抬起了手。

傅棠梨連正眼都沒有看他一下，倨傲地側著臉，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趙元嘉只能看見面部優的廓線以及致的下頜，眼淚到下頜，又無聲地掉了下去，一滴又一滴。

趙元嘉又把手了回來，轉而焦躁地抓了抓頭發：“行了、行了，就算孤錯了，孤不該和你提這個，總之來日方長，我們留待日后再說吧。”

傅棠梨不愿再和趙元嘉多說一個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淚拼命地掉下來，怎麼也止不住，干脆不去理會，雙手籠在袖中，直了脯，抬起下頜，咬牙關，面上沒有一表，沉默地舉步向前。

宮道太過漫長，筆直地通向前方，遙遠的盡頭，銅鑄的大門敞開著，好似龐大的野，無聲地守在那里，張開了大口，等著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而兩側朱紅的宮墻高高地聳立著，天晦，墻的影子下來，又好似濃重的水墨暈染開，一切沉浸其中，灰蒙蒙，沉甸甸，無從逃。

就在此時此刻，想起了趙上鈞，剎那間，心中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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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冬，寒風朔朔，從天山之北，越赤水之南，卷過隴西平原，星垂曠野，月暗淡，夜幕籠罩渭州城。

城樓上守夜的士兵們有些松懈，抱著長戈，生起取暖的篝火，懶散地倚靠在城墻垛子上，低低聲談著，偶爾發出輕微的笑聲，時值太平盛世，渭州兵強馬壯，并沒有什麼值得憂心的。

突然，瞭臺的哨衛探出頭來，朝下面喊道：“喂、喂，好像有些不對，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將聞訊趕來，登上高，了過去。

遙遠的黑暗中，生出了一些細碎的火，好似在黑夜中迸發的刀劍的影子，影影綽綽帶著煞氣，先是零星幾點，而后很快擴散，一大簇、一整片、就在頃刻之間，火形了一條長龍，朝著渭州的方向撲了過來，夜幕倏然被驚破。

馬蹄聲轟轟隆隆，從地平線涌起，如同沉悶的雷鳴。

“有敵襲！敵襲！快，快去稟報世子！”將高聲呼喊了起來。

士兵們立即了起來，一排排迅速地沖上城樓，握長戈，拔出金刀，拉了滿弓，箭上弓弦，警惕地指向前面。

對方的速度極快，不過這一轉眼的工夫，騎兵已經奔到了渭州城樓前，黑如同烏云摧城，鐵甲在黑暗中發出閃爍的寒，長風卷起，吹散了浮云，出白的、冰涼的月，黑底的戰纛在風中展開，獵獵作響，赤金的“淮”字如同張牙舞爪的龍，散發出凜冽的肅殺之氣。

城樓上的士兵驚疑不定，幾個將面面相覷：“這……莫不是淮王？”

鐵騎的正前方，一武將越眾而出，他穿著黑的甲胄，甲胄上猶有痕，其人、其馬皆高碩無儔，儼然凌駕眾軍之上，他立在飛揚的戰纛下，向城樓，剎那間，似乎有一種如山岳凌人的氣勢了過來。

一大漢出列，駐馬于黑甲武將后，朝著渭州守城的士兵喊話，聲音響亮而嚴厲：“淮王殿下駕臨，爾等速速打開城門！”

隨著他的話音，玄甲軍騎兵以馬槊敲擊盾牌，整齊劃一，發出巨大的鏗鏘之聲，急促而激烈，如同臨兵陣前的戰鼓，城樓約震，令人膽戰心驚。

……

韓子琛深夜被醒，聽了下屬的稟告，他皺著眉頭，匆匆披而起，帶了侍衛，準備出門一探究竟。

但是，才走到西寧伯府正門，倏然聽得“嘭”的一聲，朱漆實木大門被轟然撞破，一匹黑馬如同閃電般直直地沖了進來。

韓子琛瞳孔收。

左右侍衛大聲驚呼，撲過來保護世子，有人拔出了刀劍。

黑馬就在快要撞到韓子琛的時候被人生生地勒住了，它“咴咴”長鳴，揚起前蹄，幾乎人立而起，巨大的影像兇般了下來。

趙上鈞從馬上躍下，形英偉人，帶著一濃烈的腥氣息，他沒有任何迂回，直接問話：“在哪里？”

鐵甲的騎兵列陣于門外，戰馬噴著響鼻，火把簇簇，在的空氣中發出“噼啪”的聲響。

韓子琛猶豫了一下，霎那時心臟，有些口干，張地了。

也只有這片刻的猶豫而已，趙上鈞已經無法忍耐，寒一閃，他拔出了腰間的橫刀。

西寧伯府的侍衛大驚，顧不得眼前這個是淮王殿下，持刀上前，想要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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