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偏偏那腳步聲就在旁邊止住了。

傅棠梨想起玄衍道長那該死的潔癖，看來他和同樣看中了這條小河，這算不上心有靈犀呢？

不由在心中哀嘆，真真流年不利，早知道，寧可捂一只小臭蟲，今晚也不該出來。但如今后悔也不及了，一不，小心翼翼地在樹后一團，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聽到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那是趙上鈞褪下了裳，而后是嘩啦的水聲，那是他下了水，在洗濯，夜太靜，那些聲音似乎就在耳邊，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大抵是愜意的，聲音渾厚，帶著一點說不出的慵懶。

他不是重傷未愈嗎，還敢深夜出來浸涼水，怎麼就沒人來管管他？

傅棠梨心里嘀咕著，臉上卻不住發燙，北方的夏天是炎熱的，哪怕到了夜間，這熱氣也揮之不去，鼻尖冒出了汗珠子，有點。屏住呼吸，悄悄地探出腦袋覷看靜。

趙上鈞恰好仰起頭，漆黑的頭發披散著，水順著他的脖頸流下來，河水不深，一半是月，他形高碩，是帶著澤的麥，厚實的和窄勁的腰袒在月下，壁壘分明，孔武而強健，狂野的氣息呼之出。

完全不似往日天上仙人一般的道長。

傅棠梨嚇了一跳，只看了一眼，就把頭了回來，臉上燒得更厲害了，莫約能把水燒開，咕嚕咕嚕冒泡泡。

的口下面怦怦的跳得厲害，如同有個小人兒在那里捶，捶得心發虛、發，不敢在此停留，著頭皮，躡手躡腳地想要溜走。

可惜不夠利索，才抬起步子，腳下的野草就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什麼人？”趙上鈞沉聲斷喝。

傅棠梨手一抖，一堆都掉到了地上，頭皮發麻，巍巍地扶著樹干，著嗓子道：“小人乃渭州軍士，適才于此洗，不意撞見殿下，小人有罪。”

趙上鈞的聲音是一貫的清冷，聽不出喜怒，“出來。”

傅棠梨哪里敢，牢牢地住樹干，恨不得能把自己鑲進去，用恭敬的聲音回道：“殿下沐浴，小人理應回避，不敢近前冒犯。”

“哦，是嗎，不敢近前冒犯，卻敢于忤逆我的命令？”趙上鈞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他好似接了傅棠梨的解釋，不過淡淡地說了一句，“渭州的人，膽子不小，是西寧伯世子在給你撐腰嗎？”

“小人不敢，殿下神姿高徹，乃天上人也，小人微末之，理應避讓。”傅棠梨后背的汗把服都打了，看來今天白洗了，捂住臉，試探著舉步：“請容小人先行告退。”

“我許你走了嗎？”趙上鈞的聲音并不見得有什麼怒意，卻飽含威嚴。

傅棠梨立即回去，大氣都不敢。

趙上鈞又不說話了，繼續洗濯著自己的，時不時濺起水聲，或輕或重。

夏季的夜晚，空氣都是燥熱的，一種淡淡的腥混合著雄的味道，悄無聲息地彌漫。

傅棠梨心慌得很，用眼角的余瞥向后的河面。

只能看見河中倒影。水面漣漪四起，水草纏繞在月中，扭曲變幻，一陣陣漾，這其中，還有他的影，不能分辨清楚。不敢細看，收回了目，用力咬住。

“聽聞西寧伯世子在隴西一帶頗有聲。”半晌，趙上鈞突兀地開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他是如何一個人，你說來予我聽聽。”

傅棠梨鎮定下來，繼續著嗓子，裝作男子的聲音，斟酌著回復：”世子雖則年輕，但事周全，有才干，施政治軍皆嚴謹，渭州城清明安樂，吾等百姓皆其德。”

“嘩啦”一下很大的水聲，趙上鈞好像突然從水里站了起來，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原來韓世子竟這般了得，是我小覷他了。”

他不悅的語氣過于明顯了，甚至蘊含了一種抑的危險。

傅棠梨手心出了一陣冷汗，不解，韓子琛率部馳援，示好于淮王，理應得到賞識，何以淮王不悅？

心念急轉，又用自然的語氣接下去道：“但若論英武神威，世子遜殿下多矣，渭州偏安一隅，夜郎而已，而殿下威懾四海，天下黎庶皆知，殿下小覷世子，那是理所當然之事。”

這話鋒轉得實在夠快。

趙上鈞低低地笑了一下，仿佛是被安住了。

這個男人，真是奇奇怪怪。

傅棠梨松了一口氣。

然而，不過片刻，趙上鈞又發問了，他的語氣和緩了許多，或許只是閑來無事，隨口那麼一提：“又聞世子方才親，世子如此年有為，不知聘了誰家郎？”

傅棠梨想了想，如實道：“世子夫人出隴西李氏丹楊房，貌端麗，恭淑，高門貴也。”

“李氏，百年門閥，雄踞一方，如此說來，李氏夫人與你家世子十分相襯，佳偶天。”趙上鈞下了如此評判，而后，他慢慢地問道，“你說，是與不是？”

傅棠梨琢磨不出淮王的用意，謹慎地回道：“此，世子家事也，小人不敢妄議。”

“何謂不敢妄議？”趙上鈞的語氣又沉了下來，”本王說是就是，你有何置疑之？”

傅棠梨呆了一下，只好順著他的意思，敷衍道：“是，殿下說得極是。”

水聲又起，近了過來，趙上鈞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他似乎從水中起，以居高臨下的口吻命令道：“你，出來，服侍本王穿。”

傅棠梨驚嚇過度，腦瓜子嗡嗡作響，戰戰兢兢、結結：“殿下千金之軀，小人手腳笨拙，不敢失禮于貴人，此不宜……”

“怎麼，本王使喚不你？”趙上鈞強地打斷了的話，“還是說，你只聽從韓世子一人的吩咐？”

他的聲音已經近了樹后，那種攝人的威勢越來越強烈，連月似乎都要凝固。

第40章 他出手，拼命想要抓住……

“不、不、殿下言重了。”傅棠梨恭敬地道,“小人遵命，殿下息怒。”

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地彎腰、飛快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同時起了襟,最后一個字出口的時候,已經準備妥當，“嗖”的一下，當即拔就跑。

傅二娘子素來端莊淑儀，這輩子就沒跑得這麼快過，就像被老虎追趕的兔子一般，玩命似地逃竄，一路狂奔,風聲在耳邊呼呼直響。

淮王殿下還是顧及面的,不至于赤追趕,他似乎在后面了一聲什麼,聲音沉沉的,傅棠梨沒來得及聽清楚。

憋著勁頭，一口氣跑回了大營，一頭扎進帳篷,趴到榻上,兩眼直冒金星,得差點斷了氣，心里把趙上鈞來來回回罵了好幾遍。

心煩意的，在榻上趴了好久才緩過勁來，有氣無力爬起，把那幾件團干咸菜樣的收拾起來。

咦？掏了一下，居然了一件小。

傅棠梨驚呆了,不死心，把統統攤開，翻來覆去，逐一查看，還是沒有。

呆滯半天，蹲下來，抱著頭，發出了痛苦的哀嘆，大約是方才逃跑時候，慌中落在河邊或者半道了，這個節骨眼，是打死都不敢再出去拾撿了。

左思右想，無計可施，懊惱得直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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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從鄂畢河的東岸升起，爬上橫斷山，巍峨的山脈在日下顯出濃重的影跡，那是一種凝固的青灰，千年高聳在北方的大地上，從這里截斷過往的風和云。這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天空中的鷹隼發出短促而嘹亮的鳴，空氣焦灼，似乎一點即燃。

無數戰馬嘶鳴著，從遠方的平原奔騰而來，如同倒山岳的烏云一般，戰士和吶喊和馬蹄聲混合著，一起震大地。

北方平原向來是胡人的天下，他們生于馬背、長于馬背，兇悍，逐草而居，掠奪為生，凡部眾者皆善，擁有最強悍的騎兵戰陣，數百年來屢屢南犯，意圖染指中原。

然則，因有淮王在，卻教胡馬度不得關山。皇族親王，國之柱石，玄甲軍戰名赫赫，數拒突厥諸部于北庭之北，哪怕阿史那骨朵有著最快的戰馬和最勇敢的戰士，也只能徒呼負負。

幸而，此次機緣巧合，有人送了突厥一批威力巨大的破甲弩，專門用于克制淮王麾下的玄甲軍，而且，那人向阿史那骨朵承諾，周朝沒有援軍可以抵達北庭，只要阿史那骨朵打敗淮王，那麼，從鄂畢河往南一線數百里，皆為突厥囊中之。

果然，玄甲軍沒有防備，被破甲弩攻了個措手不及，首戰時，阿史那骨朵親眼看見淮王中箭，從馬背跌落，自此后，玄甲軍士氣低落，一退再退，直到橫斷山脈前。

進橫斷山脈時，需經茂蘭谷地，此地形中低外高，陷于群山之中，前后無遮擋、左右無退路，若無絕對優勢，通常兵家不敢輕易涉足。

但是，今日不同于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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