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虛子瞧不出什麼虛實,只能認定這位郎眼神不好,誤把修羅當神仙。他咳了兩聲,委婉地道:“玄衍乃是老道的徒弟,若論修行,不如老道甚遠,善信何必舍近求遠。”
傅棠梨聽后,搖了搖頭,憾地道:“原來玄衍道長不得閑,那便罷了,我改日再來。”
眼見得傅棠梨作勢行,青虛子急了,果斷地道:“他閑,十分閑,善信稍候,老道這就他出來。”
老道士火急火燎地到后堂去了。
黛螺是個實誠人,有些心疼,悄悄地道:“十兩銀子,十兩,不值得。”
胭脂忠心耿耿地為娘子辯解:“你眼界忒小,旁的不說,渭州那座銀礦一半的收益,都是娘子的,名副其實的銀山在那,區區十兩算什麼。”
傅棠梨角翹了翹,輕描淡寫地道:“不錯,有錢,怕甚?”
黛螺“嘖嘖”了兩聲,就不說什麼了。
傅棠梨氣定神閑地等著,過了許久,才見玄衍出來,名為住持師父的青虛子反而跟在他的后,還弓著腰,不斷作揖。
玄衍的臉一直都是那麼冷,看不出來他的緒,他走到近前,看清是傅棠梨,居然還笑了一下:“又是你。”
笑起來更冷了,人打了個哆嗦。
黛螺和胭脂齊刷刷地后退了一步,娘子說得對,這位玄衍道長實在不好相與。
唯有傅棠梨神自若,略一頷首,矜持又嫻靜:“固有所請,有勞道長。”
玄衍淡淡地瞥了青虛子一眼,沒有說話,挑了挑眉。
青虛子知道這個徒弟的底細,嚇得額頭上冒出了大汗,好在他向來是個不怕死的,當下冒著玄衍那利劍一般的目,強行點了頭,還要語重心長地對他教誨一番。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一半在修行,一半在紅塵,玄衍啊,當初為師聽了你的話,搬到這世外山野之地,固然清靜無塵,然則不能濟世度人,終究不得吾輩道家真義,如今,難得有善信來此,需你祈福解厄,此乃祖師降下的機緣,斷不可推辭。”
玄衍懶得開口,只是冷冷地盯著青虛子。
青虛子的聲音越來越小:“玄衍,我是你師父,所謂天地君親師,我既為尊長,你當從我所命,聽話,去,抄寫太上救苦經七七四十九遍,不得有誤。”
他一邊說著,一邊后退,話才說完,人已經到了殿門口,一溜煙就跑了,頭也不敢回。
玄衍面無表,轉過來看著傅棠梨,試圖用目將退。
此人高傲清絕,如雪山之松,拒人于千里之外,瞧過去……更人牙了。
傅棠梨微微一笑,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溫和地道:“道長當下可筆墨否?”
兩人對視半晌,傅棠梨巋然不。
玄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了一下,沉聲道:“隨我來。”
天尊寶殿兩邊配有側殿,為道士修行功課之所。玄衍步其中,徑直坐下,此間筆墨紙硯齊備,他提起袖子,開始研墨。
黛螺和胭脂守候在殿門外,傅棠梨跟進偏殿,尋了一方禪凳坐下,離玄衍不遠也不近,就那麼悠閑地看著他。
玄衍研了墨,并不抄經,先取了一方朱砂和幾張符紙出來,提筆在上面如行云流水般涂抹了幾筆。
而后,
他抬頭,冷漠吐出一個字:“手。”
傅棠梨斟酌了一下,提著袖子,試探地出一只手去,且看他做甚。
“啪”的一下,玄衍把一張符箓到了的手心。
“太清滌塵符,拿著,保持凈潔。”
傅棠梨一瞬間幾乎要掀桌。
不、不、不,小不忍,則大謀。在心里反復念叨了幾遍,好不容易把氣息按捺下來,將那符箓折起,納袖中,慢慢地點了點頭:“是,謹遵道長教誨。”
年輕的郎此時容服素凈,言止溫雅,頭發一不茍地梳高髻,出一截生的頸項,因儀態優婀娜,之若白鴻。
玄衍瞥了一眼,覺得今日勉強可以忍,他略一頷首:“汝何人?何所祈?說。”
“小子傅姓。”傅棠梨斂了眉目,稍一沉,輕聲道:“小字梨花,原居渭州襄武,此來為先外祖母方氏諱淑慎及先母韓氏諱令雅祈福,愿兩位先人早迷途,超出三界,善見福報。”
玄衍不再言語,他換了一只筆,先謄寫了善信之名及禱祝之由,而后開始抄經。他的筆鋒勾折鏗鏘,與他那清高雅致的氣息截然不同,充滿了鐵馬金戈的銳氣,蒼勁有力,直紙背。
側殿里點著九和香,此為天人玉搗羅之香,味沉而,這種氣息慢慢地散在筆墨之間,讓周遭的事跟著一起了起來。
傅棠梨的手指頭在案幾上輕輕地敲了敲,如同一只小蟲子,“叩叩”兩聲。
玄衍恍若未聞,連睫也不曾一下。
傅棠梨用袖子掩住口,輕輕地咳了一下,聲問他:“敢問道長,這經文中‘我本太無中’是何意思?”
“救苦天尊原本由元炁所化生,常人不可窺之。”玄衍目不斜視,勉強應了一句。
傅棠梨存心不讓他清靜,又道:“此‘是名三寶君’何指?”
“三寶者,天寶、靈寶、神寶,為三尊神,謂之真、玄、神。”玄衍的臉不妙了。
奇怪,他生氣的模樣,好像格外順眼一些。
傅棠梨笑的:“那‘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又各自是什麼呢?”
玄衍沉著臉,又取了一張符紙,提筆刷刷幾劃,而后,手一按。
“嗯?”傅棠梨靠得太近了,躲閃不及,那張符紙沾著朱砂,就那麼正正地沾在了的腦門上。
“甘清靜符,拿著,肅靜。”
傅棠梨閉上眼睛,深深地吸氣、又吸氣,再睜眼時,目一派清亮,不氣也不惱,臉上的笑容還多了幾分狡黠,把腦門上的符箓抓下來,在手里晃了晃:“道長,為了請您抄經祈福,我花了十兩銀子香火錢,您好歹對我耐心點兒。”
玄衍的筆尖頓住了,他霍然抬眼,目如劍。
第7章 道長,打包,把人扔出……
“十兩銀子。”傅棠梨一臉無辜之,重復了一遍。
玄衍面無表,慢慢地放下了筆,他眼眸的宛如琥珀,本來有點兒淺,但如今卻變得極深,似夜沉沉,危機四伏。
大抵這位玄衍道長自認價不低,十兩銀子很不他的法眼。
傅棠梨在心底“嘖嘖”了兩聲,慢悠悠地道:“若不然,道長您多用心些,我再加一二兩也是使得的。”
玄衍目注定傅棠梨,一字一頓地道,“青虛子那廝,居然誆我,你乃師伯引薦而來,面不可卻,原來卻是為了十兩銀子,你也真敢,十兩銀子竟我抄寫太上救苦經四十九遍,何人借你這包天之膽?”
這位道長不知修的是什麼法門,雖然神沉穩不,但盛怒之下,威如山岳,迫面而來。
好在傅棠梨前面歷經了幾次,如今已經很能扛得住了,面不改,聲音冷靜又溫和:“唐突道長,誠我之過,道長息怒,我這就走。”
言罷,款款起,叉手為禮,而后退出,舉止風雅,綽約若仙人,臨到門邊,卻回眸一,眼波盈盈,似春秋月集于其中,明而清澈。
走后,周遭驟然安靜下來。
九和香的味道漸漸濃郁,蓮花小爐中的煙氣升起,如同紗絮,糾纏團。
玄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平復了氣息,看著面前抄到一半的經文,沉默良久,鬼使神差一般,又提起筆來。
筆尖尚未落到紙上,門口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道長……”
玄衍抬眼去。
傅棠梨不知何時又折了回來,站在門口,雙手籠于袖中,門扉半掩半遮面,遮不住眉眼彎彎:“主持師父已經允了我,太上救苦經,七七四十幾遍,一遍都不得,今日抄不完也無妨,慢慢抄,夠抄好幾日的,我往后日日都來,勞您費心了。”
玄衍筆鋒一頓,如金戈突起,生生勾破了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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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起來的時候,傅棠梨捂著,咳了兩聲。
黛螺張不已,抱怨道:“都怪胭脂那丫頭不盡心,跟著娘子出去兩次,都娘子跌到雪地里去了,看看,這可不是就了寒氣。”
胭脂訕訕的:“娘子今兒就在家里好好歇著,炭盆子燒得暖暖的,捂一捂,可別再出去吹風了。”
傅棠梨卻不肯依:“玄衍道長的經文還未抄完呢,我今日要去云麓觀中探視一番,無妨,看著他既生氣、又不能發火的模樣,真真人神清氣爽,什麼病都消了。”
黛螺一邊給傅棠梨添,一邊困地問道:“我卻不懂,娘子打的什麼主意,那等惡道人,合該離遠些才是,怎麼還往他面前去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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