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李緒仍騎在馬上, 遙遙與站在石階上的妻子對,黑沉沉的夜沒能被施府門前那兩盞紅燈籠撬半分,熱浪裹著令人心悸的不安撲向每一個人, 施令窈不由自主握了姐姐的手, 只覺得騎在馬上的那個英武男人陌生得讓覺得可怕又可笑。
“阿娘!”
有清脆的小兒聲在驀地寂靜下來的巷子里炸開來,施朝瑛穩住心神,另一只手招了招:“珠姐兒,過來見過你小姨母。”
語氣淡然,音調含笑, 與平常別無二致。
李述與李豫對視一眼,也沉默著跟了上去,一個眼神都不曾留給背后的阿耶。
“阿娘!姨母!”李珠月趕了一個多月的路程, 路上又發生那麼多事, 向來被耶娘捧在掌心疼寵的小娘子早已憋了一肚子氣,這會兒強撐著了人,才開始流眼淚。
雕玉琢的漂亮小娘子, 紅著眼睛著你, 簌簌掉著眼淚,但到你擔憂疼惜的眼神后, 又對著你咧開笑得可。
施令窈放開姐姐的手, 把第一次見面的小外甥兒摟在懷里, 用巾帕輕輕給拭淚:“長姐說你像我,今兒一看, 可不是麼?哭都哭得這麼漂亮, 果真隨了我。”
有些自的語氣逗得李珠月破涕為笑。
“小姨母。”
兩個年郎也上前,依次和長輩們見了禮,施朝瑛懷里摟著李珠月, 看向兩個大外甥,一時間有些恍惚,笑著道:“大郎和二郎都長這麼高了,一路上舟車勞頓都了吧?到家了就好了。”
到家了就好了。
李述和李豫眼里泛起,笑著點了點頭。
“那是你們小姨夫,還有你們兩個表弟。”見外甥們乖乖了人,施令窈見謝縱微臉上神愈發溫和,背脊得筆直,儼然是一副溫和慈的長輩模樣,心里笑,了懷里的小娘子,“自然了,你得一聲表哥。”
李珠月脆生生地了兩聲表哥,看著兩個長得不大一樣,卻都神儀明澈,風氣英秀的年,臉紅紅地埋在小姨母香香的懷里。見到兩個這麼俊俏的表哥,滿腹的怨氣和委屈消散的速度頓時快了許多。
施琚行走上前,李述和李豫連忙人,他沉著一張臉,拍了拍兩個年郎的肩膀,目卻一直落在長姐上。
施朝瑛眼含笑意,看著妹妹和自己的三個孩子說話,余掃到那抹裊娜影上前,極快地眨了眨眼,把心底的酸與憤怒統統按下。
“只把幾個孩子的行李搬下來就好,其他的放回去。”施朝瑛站得筆直,聲線冷凝。
正在搬運箱籠的仆下們作一頓,有些遲疑地看向施朝瑛。
施琚行立刻道:“按大娘子的吩咐做!我們施家不說是什麼高門大宅,卻也是圣人欽賜了匾額的清貴之家,不是什麼阿貓阿狗想進便進的。”
他面容嚴肅,語氣亦極重。
他怎麼可能不失。
二姐夫便罷了,他從前便覺得二姐夫長得太好看,很不靠譜。但大姐夫——他和長姐是青梅竹馬之,相識二十余載,結發數年,長姐含辛茹苦,替他打理家事,育兒,其中心酸,從來不會在他們面前提,但施琚行知道。
漳州,何等落后蠻荒之地,他的長姐也是從飲金饌玉的汴京長大的矜貴人兒,無怨無悔地跟著他李緒在漳州勞數年,其間多艱難,都是獨自咽下苦果。
旁人都說長姐強勢冷淡,但施琚行知道,每次在大姐夫面前,長姐的笑容里都會帶上一些不一樣的意味,施琚行以為那就是被偏、臻于圓滿的幸福。
從前有多幸福滿,而今就有多麼諷刺。
大娘子和三郎君都這麼吩咐,仆下們連忙應下,悶著頭一味干活兒,大氣不敢多一聲,生怕惹了正在氣頭上的主子們的眼,招致旁的災禍。
嗐,大姑爺也是,怎麼人到中年,就長出花花腸子來了?
李緒始終未發一言。
鄭妙姜連忙走上前去,浮躁夏夜里,一襲白,得純稚人,在石階下跪下,凄聲道:“妾知道是妾惹了夫人的眼,但郎君一路上都期盼著與夫人團聚,這樣夫妻子共敘天倫的時候,夫人怎麼忍心見郎君一人缺席?千錯萬錯都是妾的錯,夫人如何責罰,妾都甘愿領。但請您收回方才的話,讓郎君進府,與您一家團聚吧。”
說完,眸中盈盈含淚的人俯首跪下,有一陣風吹過,愈發顯得姿楚楚,如弱柳扶風,惹人憐惜。
施朝瑛看著,面無表,此時已經不再到憤怒。
甚至還有余力在想,倘若名義上的君姑,那位李府老太君得知了李緒納妾的消息,定然高興,說不定被這消息一沖,前些時日還病怏怏的人就能坐起來自個兒掌大笑了。
一人站著,一人跪著,居高臨下之態再明顯不過。
李緒看著妻子邊那若有若無的笑意,皺了皺眉,終于開了口:“瑛娘,不要讓我為難。”
讓他為難?
到此時,施朝瑛仍要保證的神、儀態乃至說話時的語氣完無瑕,別無異。
這是的驕傲,也是施家長必須維護的尊嚴。
兩人對,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
謝縱微面平靜,只是側目看了看妻子。
……很生氣,臉都憋紅了。
“均晏,均霆,先帶著你表哥和表妹進去歇息。一路上車馬勞頓,讓他們先安頓下來,用些東西墊一墊肚子。”
有些話,孩子們在場,們不方便說。
施朝瑛看著的孩子們,頷首:“你們小姨夫說得是,你們先進去吧,我待會兒過去。”
李述今年十七歲,自詡已經是大人了,得肩負起責任。他一路上與阿耶不知吵了多次,但都無果,他與弟妹此時都更不想離開,讓阿娘獨自面對這樣尷尬而心傷的境。
施朝瑛對著他們笑了笑:“我心中有數,去吧。”
李豫今年十五,牽著他只有七歲的妹妹,見阿娘這樣說,心頭又悶又痛,怏怏地點了點頭。
謝均晏扯了扯與阿娘一樣,正對著姨丈怒目而視的弟弟:“走吧。”
謝均霆繃著一張清漂亮的臉,和兄長一起,帶著緒都有些低落的表哥表妹
等孩子們都走遠了,施琚行抑了許久的火氣一下子了,他怒聲道:“長姐,你和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麼多費口舌的必要!”
若是李緒從前對施朝瑛沒有那麼好,施琚行此時的怒意都不會攀升到現在的高度,但正是因為從前太過好,才襯得現下的境尷尬又凄涼。
施朝瑛笑了笑:“三郎說得是。”說完,迎上李緒似是有話要說的復雜目,平靜道,“我耶娘許久不曾見過孩子們了,先讓他們在這里住幾日,我們再談。”
說完,轉朝府走去。
施令窈連忙去追,又想起什麼,叮囑謝縱微和施琚行在這兒盯著仆下將幾個外甥的行李都搬進去了再走。
“有些人眼皮子忒淺,丟了明珠去吃魚目,可別把我幾個好外甥的東西也給貪了。”施令窈知道,男人那勁兒一上來,是什麼都顧不得的,那位楚楚可憐的白人或許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但此時心疼姐姐的緒占了上風,哪里還會理智地自己替別人著想。
他們讓長姐難過了,都有錯,都該死。
施令窈說話時沒有故意低聲音,不偏不倚地迎著李緒深沉難言的目,又看向謝縱微。
“好,我留在這兒就好,三郎陪著你們進去。”謝縱微忍下想一氣鼓鼓面頰的沖,溫聲道,“去吧。”
施令窈點了點頭,和施琚行一左一右,陪著施朝瑛往府里走去。
鄭妙姜跪了大半晌,沒人理會,等著那陣腳步聲走遠了,慢慢抬起頭來,映眼簾的,便是站在石階上,滿臉淡漠的俊郎君。
微微紅著臉,扭頭看向騎在馬上的李緒:“郎君……”
“夫人既然不想看到你,你便先隨我回李家。”
鄭妙姜臉上頓時出驚喜之意,這一路上,雖然李緒點頭允許留在邊,卻沒有,說等回了汴京,在主母面前過一遭,得了納妾文書,才是名正言順。
剛剛見到施朝瑛時,鄭妙姜就心知不好,這會兒得了李緒的話,放下心來,忙道:“是,妾都聽郎君的。”
“走吧。”
李緒勒韁繩,調轉馬頭,似是無意間與謝縱微對上一個眼神。
兩人不曾打招呼,依舊保持著緘默的姿態,直至巷子里漸漸歇了靜,重又恢復寧和。
管事上前稟告,說幾位小主子的行李箱籠都已經搬到他們暫居的院落里了,謝縱微頷首,道了聲辛苦,轉回了碧水院。
夜深沉,他洗漱過后,坐在羅漢床上看近來淘得的閑書。
施令窈悶著臉回來時,見屋燈暖明,謝縱微只穿著白中好整以暇地坐在羅漢床上,低頭看書,側臉清絕又優越,如松風水月,盈著他上獨有的甘冽香氣的風吹來,一下便把心頭的郁意給吹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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