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當時同在牢獄的獄卒,早已死了的賈源,就只剩謝縱微與李緒知道其中真相。
這麼多年,謝縱微心狠手辣,排除異己的名聲早已傳開來。
但現在,他才驚覺,賈源只是被推出來阻礙他視線的一堵墻。
墻塌了,但地下仍埋著罪惡的。
謝縱微獨自站了半夜,直到山礬從暗門里出來,看著那道蕭條背影,心有不忍,卻也知道,大人此時不需要安。
他只想要一個真相。
山礬把問出來的東西寫在了紙上,遞給他。
輕飄飄的一頁紙,卻重若千鈞。
謝縱微手接過,一目十行,目倏地凌厲。
第38章
梁云賢是個世俗意義上的聰明人, 這份聰明表現在他很懂得該怎麼沾。
靠得家族、妻子,他仕為,又在差錯之下, 他意外沾, 仕途上更進一步,這樣的好事落在旁人頭上,再謙遜平和的人在某一個瞬間,都會忍不住抖起來。
但梁云賢偏不,甚至為了防止泄, 他十年來未曾飲過一滴酒,對蠻任的妻子也是千叮嚀萬囑咐——既然收了人家的好,咱們就得管好自己的。
不然眼前的風來得有多麼輕松, 被收回去的時候, 代價必然慘重。
謝擁熙喜歡讀書人,細皮、風度翩翩的梁云賢更是哪一都合心意。
見夫婿這樣張,卻還是聲細語地把里面的道理掰碎了講給聽, 心里既是愧疚, 又是歡喜。
若不是見到那一幕太害怕,留下了把柄, 那人也不會找上門來, 害得梁郎只能著頭皮上了他們的賊船。
剩下的一點愧疚, 就落在了兄嫂上。
施令窈墜崖的噩耗傳來之時,謝擁熙也曾陪在老太君邊哭得肝腸寸斷——很惶恐, 不是說好, 只是給阿嫂一點教訓就會收手嗎?
怎麼會鬧到墜崖殞命這樣嚴重?
這份愧疚在梁云賢日漸平坦的仕途與眾人擁護的風中漸漸消失。
人各有命罷了。
謝擁熙如此想著。
但此時在縈繞著一片清寒死寂之氣的地牢里,邊是被打得只剩小半條命的夫君,謝擁熙沒有力再去可憐他了, 抱著膝蓋,嗚嗚地哭出了聲。
不明白,只是一念之差,為什麼就突然間從高高在上的謝家淪落到了關在地牢里的囚犯。
阿兄都被氣到吐了,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了,一定不會。
謝擁熙恐懼的視線落在奄奄一息的梁云賢上,驀地尖一聲。
不要!
……
梁云賢和謝擁熙在整場謀中,只能算是一粒小小蝦米,與他們打道的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麼上層貨。
但梁云賢慶幸自己留了個心眼——這一條消息,護住了他沒被山礬的拳頭砸死。
他說,那人說話間的腔調雖然盡量往汴京話靠,說得也算流暢,但在個別咬字上,還是會出微妙的不同。
聽著像是廣府人士。
若非梁云賢邊的小廝在逃難來汴京前曾在廣府生活過一段時日,他也不能夠很快分辨出那口音的來源,記下這條消息之后,他不敢深思,生怕之后不小心暴出他知道了背后之人不想讓他知道的消息,遭人滅口。
特別是他發現,之后與他對接的人,換了一個不說,言語間還設下了頗多陷阱,似乎是在觀察他的反應。
梁云賢自然是裝傻,只當不知。
現在,這條證據被呈到了謝縱微面前。
謝縱微的思緒瞬間清明起來,順著龐大冗雜的關系網,鎖定了一個人——昌王孟珩。
他的母妃徐淑妃,便是廣府人士。
謝縱微無意識挲著劍柄上的繁復花紋,圣人膝下有四子,除了最小的皇子乃是近年的寵妃王貴嬪所出,今年只得八歲,其余三子均已婚立府。
長子吳王孟循,次子安王孟忻,三子昌王孟珩。
圣人極已有二十一栽,如今已到了天命之年,東宮之位卻遲遲未定。這些年里,朝堂上也不是沒有過三王各自派系的員出來試探,請求圣人早日立儲,卻都被圣人一一駁斥,更有甚者,直接被革除位,發配歸鄉。
上諫造勢這條路行不通,心思各異的三王便將心思放在了旁的法子上。
皇太后鄧氏早已駕鶴西去,圣人的發妻鄭皇后也在他登基后不久便病逝,圣人未曾再冊立繼后。
如今后宮正是由秦王的生母——先帝孀盧太妃掌管,便是其余三王的母妃已到了能夠當祖母的年紀,也沒能從盧太妃手里搶過去一點兒權柄。
這里邊兒除了圣人早年間曾由盧太妃照顧過一段時日外,也因秦王是先帝最小的兒子,在圣人眼中,弟怕是和自己的親兒子也差不了多。是以盧太妃與秦王母子圣寵尤盛,在汴京也是舉足輕重的人。
能在圣人面前說上話,且能被他聽進去幾句的,除了盧太妃、秦王,便是曾教導過圣人的施父還有幾位三朝老臣了。
許是僵直地在原地站立了太久,謝縱微稍稍了,腳嚇一個踉蹌,‘噠’一聲脆響,腰間的佩玉撞到了桌案上,質地堅的紫檀木發出一聲低低的嘶鳴。
他手扶住桌案,忽地想笑,覺得這一切實在太過稽。
背后之人真是好巧妙的心思,玩了一出假作真時真亦假。背后之人很了解他,連他知道所謂的真相后可能會有的反應,乃至向施父他們瞞真相的作都猜得很準。
機,乃至方向,都沒錯,一招移花接木,由貪和惡意滋生的花木沖天而起,遮住了真相。
背后之人的確想要通過制造阿窈的死亡來攻訐已然年邁,快要致仕的施父,但只是讓他從場中退下還不夠,只要他仍在汴京,仍有面圣的機會,他的對手勝過他的機會就仍還在。
施父曾在諸位皇子時擔任過幾年的太子太傅兼太學正,沒有名正言順的東宮,三位皇子、秦王乃至其他宗室子,都在施父手底下聽過幾年教誨。
從秦王到他底下的幾個侄子,都得恭恭敬敬地稱施父一句先生。世人講究尊師重道,先生的點評,對于三位皇子在圣人乃至世人眼中的形象至關重要。
施父是立場堅定的忠君之臣,但誰也說不準,他會倒向誰。
既然不確定的東西,寧愿都毀掉,都不許得到。
僅僅有昌王一人,掃尾定然不會掃得那麼干凈。說不定,他的兩位好皇兄,也在其中默默替他收拾了殘局,拿住證據,等到合適的時機,再拿出來給昌王作致命一擊。
這只是謝縱微據梁云賢給到的消息,一點點拼湊、發散,得出的真相。如何,還需再繼續深地查。
但謝縱微無法控制此時思緒的發散。
場上的這些波詭云譎,乃至幾個皇子之間再怎麼斗,謝縱微都不會放在心上。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的阿窈來承他們權滋生之下的惡果?
只是一個漂亮、躺在床上看話本子,會為雙生子能夠清楚地喚一聲‘阿娘’激得半夜睡不著的年輕郎,本可以不用錯過和他們的十年。
謝縱微閉上眼,劇烈的酸之意涌上,他甚至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現在的表,任由青筋迸出,淚意滾落。
他想,幸虧討厭他。
討厭得沒錯,他本配不上,更不配得到夢寐以求的一家四口,團圓滿。
廊下那只白班黑石鵖忽然嘰嘰嘰地引吭高歌起來。
謝縱微看向窗外清冷的彎月,面容被籠罩在一片孤絕夜中,顯得分外蕭條。
……
謝縱微整個人都籠罩在凄風苦雨之中,而另一邊,施令窈迎著暮春的辰舒舒服服地了懶腰,只覺一陣神清氣爽。
肚子好!
施朝瑛正好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瓷碗,帶出一陣溫暖的香氣:“還不快過來幫忙。”
施令窈高高興興地哦了一聲,湊上前去,驚喜道:“是芥菜餛飩?”
苑芳在一旁拎著醋瓶往小瓷碟里倒,聞言笑道。
“娘子的鼻子真靈,大娘子一早便起來調餡兒和面,可辛苦了呢。”
施令窈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地看向姐姐。
施朝瑛哼了一聲:“我只是年紀大了,覺,你可別多想。”
姐姐就是心。
施令窈幸福地依偎在姐姐的臂膀間,嘟噥道:“長姐,你不要學謝縱微玩那套我在心口難開。我知道你最疼我,連大姐夫都比不上!”
施朝瑛瞪一眼:“還想不想吃了?”
語氣雖然兇的,但沒有否認。
施令窈滋滋地點頭:“吃!吃!”
施父與施母單獨在屋子里用了早膳,剩下一群小輩在西廂房用,要不是有施朝瑛坐鎮,只怕又是飛狗跳的一上午。
謝均霆看著施琚行一口一個餛飩,愣了:“小舅舅,你的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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