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街區的養老院被列為危房，有個匿名人士捐了筆善款要蓋起一座新的養老社區。

錢到位的那天，施工隊也到位。

開工那天，跟著施工隊伍一起干活的，還有一道沉默不言的影。

那人形拔修長，皮被曬得發紅，額頭掛著細的汗珠，白凈的手上只有新冒出來的幾個水泡，那不練的作，一看就是沒干過苦累活的。

隊伍里的人看著他，就當看個稀奇。

也難免有人在背后悄悄議論，猜想是哪家的爺來驗生活，估計要不了幾個小時就要撂挑子。

可那人咬牙堅持著，一天、十天、一個月，從沒過懶，從沒掉過隊，養尊優的手被鋼筋磨出了幾個泡，泡的位置再變一層老繭。

從笨拙生疏，到越來越練。

施工隊里有個大叔老田，老田對他好奇，中午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就順口問了句，“工頭說你是捐款人那邊找來的義工，連工資都沒有一分，又苦又累，年輕人，你圖什麼啊？”

年輕人不說話。

老田也不在意，吐了塊骨頭后又接著問，“年輕人，你什麼名字？”

這回他開口了，聲音意外的好聽，卻也沉穩疏離，“季耀。”

“哪個季啊，哎喲，湊巧，前幾年倒臺被槍斃的那個老畜生也是這個姓，好像——”老田想了半天，記憶力有限，沒有想出來。

倒是邊上一個人接過話茬，邊吃邊道，“才幾年啊，這麼快就忘了？知名大慈善家，季業鴻啊！”

“噢對對對，季業鴻！”老田拍了把大，狠狠點頭。

雖然這是云都的新聞，但當時鬧得太轟了，人盡皆知。

所以后來在季業鴻被執行決時，還有一小段視頻流出來，那一個大快人心！

閑坐在一起吃飯的工友聊得熱火朝天，沒有人注意到，季耀放下筷子的手在微微抖。

他幾乎不敢聽下去，逃也似的離開了遮棚下，走的時候還不小心帶到一把椅子。

椅子倒地，磕出一點聲響。

無形中打斷了他們的話。

老田抬起頭，就見那個季耀的年輕人把餐盤放回原，獨自走進了烈日之中，沉默地撿起工地上的木板，一塊塊壘好、扎。

真是個奇怪的年輕人。

老田吃完了，也覺得自己方才說的話不對，就因為一個姓氏，莫名其妙把人家跟季業鴻扯到一起，不合適。

老田同樣放好餐盤，走到季耀邊，了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放在心里啊，只是看你的年紀和我兒子差不多大，話多了點，你別見怪。”

“不會。”季耀客客氣氣答了一句。

他知道老田沒有惡意。

在這里，沒有人知道他的份，也不會有人把他和云都季家聯系到一起。

而且，就算有惡意也沒關系。

他就是來贖罪的。

在季家倒臺之后，季業鴻被抓，季耀一夜之間被顛覆了過往所有的認知和境，從養尊優的爺到家破人亡的罪犯之子。

在季業鴻被抓的那個晚上，是季耀親口供出那條通道，也幾乎是他親手把自己的父親送了進去。

那天深夜，季耀一腳深一腳淺的從那江灘邊離開了。

季家余下所有的資產都被凍結，但他的母親蘇若雅還留了一手，說是海外還有一點資產和房產。

季耀不知道那‘一點’是多，但對他而言，那錢不干不凈，染著別人的，吃著別的骨頭。

季耀執意要把這筆錢出去，直到蘇若雅哭著喊著說這是當年的嫁妝。

以及一句：“你已經賣了你爸，你現在還要來死我嗎？”

季耀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后，蘇若雅離開云都，坐上了那趟飛往國外的航班。

季耀留了下來。

他漫無目的地輾轉各地。

心的掙扎和痛苦從沒有一刻放過他。

也許這是他自己給自己戴上的枷鎖。

可他閉上眼，眼前總能浮現起季業鴻怒目圓睜不可置信的目，耳邊總能回著那一句：

“季耀，你真是我的好兒子，你竟然為了外人，來要我的命啊！”

季耀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窮困潦倒的時候，竟然是曾經一個相不深的朋友找到他，給了他一張卡，那里面是他當年玩時隨手投資的一筆。

季三從不缺錢，早就把這筆投資忘了個干凈。

可是對方記得。

他當年投資的那家小破公司穩步上升，投資的那筆錢也跟著翻了幾倍，每年的分紅竟然也是一筆可觀的數字。

當然，若是換作從前，季耀肯定不屑一顧，區區這仨瓜倆棗，還不夠他揮霍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

季耀拿著那筆分紅，心想，這筆錢算不算干凈？

應該算吧，又或者他也是臟的。

但季耀還是把所有的錢全部捐了出去，五年的時間里，各地不起眼的角落里，多了十二所希小學，十二家養老社區，三家免費救助站。

捐款方式，匿名。

且在每一座建筑施工階段，他都會以義工的份從頭干到尾。

每當掛牌點燃竹的那一刻，在周圍人的笑臉中，季耀偶爾也會晃神。

他改變不了自己的出、緣，改變不了既定的一切。

但如果可以，就讓他的罪孽小一點。

讓他所作所求的一切，兌換的喜樂平安。

季耀沉默地理著地上的木板。

老田絮絮叨叨，還想說什麼，結果一個不留神，腳下踩了一釘子，那釘子直接扎穿了他的鞋，疼得他齜牙咧。

“哎喲哎喲。”老田差點摔倒，被季耀扶住。

“上醫院，我背你。”季耀想也沒想的彎下了腰。

這種事，以前的季三是不會做的。

但他是季耀。

只是季耀。

季耀把老田送到了附近的小醫院，還墊付了一百來塊的醫藥費。

老田的兒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趕來，見到季耀時明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后連忙對著季耀道謝，“謝謝你背我爸來——”

“不用謝。”

這里沒他什麼事了，季耀說完，轉就走了。

有了這次的‘’，老田對季耀明顯熱多了。

只不過除了日常的碎碎念以外，老田還會旁敲側擊地打聽季耀的況，比如他父母是做什麼的這一類個人問題。

季耀最開始也沒多想，只是不愿意回答。

老田傷到腳后堅持上工，近日來，老田的兒幾次三番會借著送飯的名義到工地來，并且回回還會多出一份，然后塞給季耀。

邊上有工友開玩笑，“老田，你家小丫頭打的什麼主意啊，送飯就送飯，怎麼臉都紅了呀？”

老田笑的很爽朗。

田恬站在一邊正要往袋子里拿蘋果，聽到這句打趣，這下連耳朵都紅了。

季耀不會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可能是對面的小姑娘見他長得好看那麼一點點，稍微有了點接的心思。

季耀把推到自己面前的飯盒推了回去，“抱歉，工地有自己的大鍋菜，我還是比較喜歡吃那個。”

他起，拿出手機，假裝不經意的點亮了屏幕。

上面是張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得燦爛，連眼中的倒影都只有被他親一口的那道影。

季耀輕輕挲著屏幕，眼里的疏離被取代。

田恬看見了，或者說這本就是季耀故意讓看見的。

無聲的拒絕。

田恬有些失，但也很快釋然，大大方方地問了句，“這是你朋友嗎？真漂亮。”

季耀收起手機，他遠遠看著云都的方向，角不自覺勾起一淺笑，“是我藏在心底的人。”

田恬瞪大眼睛，意識到了什麼，抱著最后一期待問了句，“那你不考慮別人嗎？”

“不考慮。”季耀回得毫不猶豫，“我，無論不我。”

明月高懸獨不照我。

但沒關系。

月亮永遠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