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翡的馬車已經出了上黨了,冪籬遮去他清癯面上的不甘,馬車忽的晃了一下,他那點不甘驟地變驚恐,忍住焦急,問:“怎麼了?”
車把式趕回稟:“回主君,沒有事,就是車打了。”
謝翡的心沒有就此放松,催促:“快點走,半刻也耽擱不得了。”
他原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勸說盧氏和兩個侄,那日他本也要勸說功了,他能看出來,盧氏已經心了。
但后來,發生那樣的事……
謝翡心中藏著憤恨,周旋這幾日,卻拖了他返程的進度,而且他派人探聽冀州前線的消息,都是有去無回,音信全無。
他如何能不心驚,就像是六年前,胡人攻破上黨城門的前夜那般,令他惶惶不安。
萬幸,李繕此人自大,目中無人,竟沒讓人攔著他,他最好趁現在趕回去,不然……
謝翡惜命,還不想死。
重新閉上眼睛,謝翡思索這一連環套,那個送信的信差,是蕭家難得能安在李家的眼線,命他送信,是了本,是要引李繕暴怒。
他知道李繕好面子,縱然再不喜歡謝氏,也絕不會讓不告而別,何況還有那番激怒他的說教。
他定會去追回謝窈窈以泄憤。
謝翡也早就準備了一輛馬車,避人耳目南下,以期李繕能去追那馬車,那對李繕來說,就是死局,縱然有十八般武藝,在設好的埋伏里,九條命也不夠用。
只要殺了李繕,李縱然是其父,也不足以掌管并州,尤其是并州軍,到時候再一番離間,并州也便分崩離析,臣服是遲早的。
可是,謝翡沒收到任何好消息,那輛馬車和埋伏,全然沒有派上用場。
怎會如此?
還沒等他思索清楚,馬車卻又停下,謝翡皺眉怒斥:“又打了?”
車把式驚恐的聲音:“不、不不是……”
謝翡直覺不好,出轎廂一看,冰天雪地里,一隊素袍部曲與戰馬,如一道天塹攔在前路。
失算了,李繕居然這麼快回來!
隊伍為首,男子眉若遠山,漆眸含明跡,若雪亮的劍鋒。
他緩緩轉了一下手腕,手中的劍與雪相互折,能看到尖利的劍刃上,一行沒來得及拭掉的,已凝結冰。
一晃眼,竟然與那赤玄
鐵劍驚鴻,有幾分相似。
謝翡終于記起,李繕雖然自大傲慢,但是,他有這麼做的底氣——譬如現在,放他出上黨,卻不會放他回。
此人,最善于將敵人玩弄于掌。
見謝翡沉默,李繕倒是先笑了:“謝將軍,別來無恙?我沒想過,你還有膽子進上黨。”
橫劍一揮,指向謝翡來時的方向:“我且問,你看到上黨城墻上的,可曾有一刻的慚愧!”
謝翡渾如墜冰窖。李繕雖然用的是最漫不經心的語氣,但其中滔天殺意,已經掩不住了。
他忍住滿心的恐懼,拿出文書,道:“李繕,本乃是特遣使,你殺本之前,可得想好了如何跟代!”
李繕歪了歪脖頸,笑出一口白牙:“跟誰代?小皇帝,還是蕭太尉?”
謝翡如何能料到,李繕如此猖狂,再不能掣肘。
李繕引馬:“放你的,祭上黨亡魂?不枉費你千里迢迢而來。”
這麼多年,從將領到說客,謝翡知道,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得有價值,不負謝家當年全力保下他的代價。
但,他也是極為怕死的。否則當年,也不會丟下滿城百姓,只顧自己逃亡。
尤其此時,李繕云淡風輕得給他找死法,謝翡完全不能接,他心中驟生驚怒,不過區區寒門賤民,憑什麼定他生死!
分明當年,是他定李繕祖父的生死。
謝翡高聲道:“我是你妻族人!”
李繕。下馬匹驟地停住,他握著韁繩的手背,鼓起了兩三道青筋,他聽到自己咬著后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也、配?”
需要的時候,讓聯姻,獨自北上完婚,不需要的時候,便把人如一般置之不理。
如今又需要了,又要保他謝翡的命!
可曾想過,也是個人!
謝翡料到李繕會怒,卻不知道他會如此暴怒,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已與看死人一般。
謝翡已無退路,道:“如何不配?夫人已接見過我,我該說的都說了,包括你對周、秦、蔣、呂的報復。”
他慷慨陳詞,義正辭嚴,好似聲音越大,越能掩去其中的心虛:
“我在上黨之戰中,沒有半分愧對天地,因為這也是你的報復!終有一日,你也會像報復他們一樣,報復謝家。”
“既已知道你是虛偽小人,定只與你虛與委蛇,不若今日就放妻!”
李繕怒極,卻笑了笑,對旁親信說:“活捉他,先弄啞。”
…
歲寒,鐵冰冷,若是不留神,熱乎的手上有水珠汗珠時候,突然握住兵刃,還能黏下一層皮。
鄭嬤嬤看著放在架子上的驚鴻,回想窈窈那日回來后,作莊重而緩慢,把驚鴻放回架子上。
當時,的手,連同手臂手指,都是在抖的。
鄭嬤嬤不知道當天發生了什麼,不過那天過后,窈窈只提了謝翡的目的,已徹底斷了回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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